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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数民族题材创作之概想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5月12日11:08 来源: 李梦薇(拉祜族)

  最近,偶然读到几篇关于拉祜族的文章,细细品读,感觉似乎缺失些什么,也许对拉祜族而言,几位作者仅只是停留在走马观花的层面。然而,我觉得那种把自己所认为的文明的符号烙印在别人的生活里,用“苦难叠加”的方式来呈现边地少数民族的生活状态,完全忽略了他们的精神世界,忽略了即使是再微弱的生命也会如花绽放的主观意想,实在是显得有些轻率。因此,读这样的文章,难免会让人有种不畅快的感觉,也由此引发了我对少数民族题材创作的一些思考。

  众所周知,作家创作少数民族题材的作品,需要对少数民族本身进行深入细致的体验,必须对少数民族的历史文化、民风民俗、宗教信仰、心理特质、情感经历等等进行严谨深入的考查。因为任何一个哪怕是最弱小的民族都需要你带着发自内心的尊重去体验、去感悟。一个作家,如果把自己摆得过高,总是以一副救世主的面孔和姿态去关注少数民族的历史与现状乃至未来,那么,如此而为的文章,想必定是远离生活、苍白乏味的。有些作者容易爱心泛滥,一看到田间地头挥汗如雨、衣服破旧的农民就泪如雨下而大抒感慨:他们太可怜了。可怜吗?我想,不!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有如此的感慨?是不是农民们都穿着绫罗绸缎去田间地头作业他们就是幸福的呢?试想,那将会是一种怎样的境况?或许,那时农民们最为担心的还是:走路刺稞子划破了衣服、下田泥污弄脏了衣裳该怎么办?事实上,这些作者们恰恰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可怜与幸福,其实就写在农民们的脸上。你只要看看他们挥汗如雨时挂在脸上那份灿烂的笑容,你只要听听田间地头不时飘来的欢歌笑语,你就会明白他们是可怜的还是快乐的。

  不可否认,边地少数民族的生存状况与城市相比是落后的、贫穷的。但我想,物质的贫乏并不完全等同于精神世界的贫乏。就拉祜族而言,它之所以千百年来虽历经战乱、天灾、迁徙等众多的苦难却没有消亡,这无疑是和本民族强大的文化力量、精神支撑有关。面对苦难,他们勇于挑战、并超越苦难,这种精神,在拉祜族的叙事长诗《牡帕密帕》中就有迹可循。再比如,作曲家雷振邦之所以创作出脍炙人口、深受边地民族喜爱的歌曲《婚誓》,和他深入边地民族体验生活的扎实行动以及严谨踏实的创作态度是分不开的。他是用心灵触摸到了拉祜族的灵魂和拉祜族充满诗意的精神世界。因此,他的作品捕捉到了拉祜族超越苦难的人性之美。

  杭州师范大学教授俞世芬曾说过:“小说抒写苦难的目的性本无需太强,这样做并无损于它应有的魅力与深度。”但在当下,一些作家在写作中却过分夸大生活中的苦难。也许,他们是希望通过此举以博得读者对弱者的同情,却殊不知,这样的作品有时恰恰会适得其反,甚至伤害到民族感情。

  是的,边地民族可能需要关注、需要帮助,但却不需要同情和怜悯。

  边地民族的快乐悲伤、幸福痛苦,只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和民族文化历史氛围下的人民自己最清楚。哈尼族作家黄燕在一次回归本民族的创作体验中,发现哈尼族的土掌房低矮潮湿、光线昏暗并且多是人畜共处。出于爱心,她到处呼吁改善哈尼族的住房,想让他们能有更加文明的生活。直到有一天,她看到的一幅场景让她改变了初衷:在一户光线暗淡的土掌房人家,一束阳光透过不大的窗户照进屋里,照在一头猪的身上,那头猪在暖色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愈加的毛光水华、膘肥肉厚。主人家阿爷搬来了凳子,点燃了烟斗,静静地欣赏着这头猪,那幸福的笑容比山花还灿烂。一刹那间,她突然有所感悟,觉得这就是他的幸福生活。阿爷说:“他在夜里听着猪、羊不时发出的哼唧声,会让他内心感到安稳、踏实。”

  边地山寨的生活是如此的单调,也是如此的忙碌而辛苦。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在这里,交通不便利,生活不富足。可是,每当夜晚降临时,山寨却是一片沸腾,男女老少围着篝火对歌、跳舞,跺起的黄灰在苍茫的夜空中弥漫,欢歌笑语穿透了黑夜,穿透了山水。快乐在这里就这么简单,就这么随意。

  俗话说,心中有爱,看到的皆是爱,而心中有悲,看到的都是悲。作家在创作少数民族题材的作品时,呈现的事物应该是全方位的,有喜有悲。作家应该通过抒写对真善美的不懈追求来超越苦难。

  近年来,发生在拉祜山,却广为流传在外的两件事让人感到温暖。一次,在一个拉祜山寨,有几个外省的企业家看到几个小孩围在温度很高的温泉边煮鸡蛋,有个企业家就对小孩说:“等鸡蛋煮熟了给我们吃点好吗?”孩子们笑着看了他一眼便低下了头。等他们转了寨子一圈回来,孩子们依然还在那儿,却没有抬头看他们。他们心想,孩子们肯定没有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可是,等他们走出好远准备驾车离开时,几个孩子光着脚飞奔而来,把手里的鸡蛋急忙塞给企业家们,说:“鸡蛋现在才熟,给你们吃。”说完,像被风推着跑一样跑远了。“给你们钱。”企业家们喊道。孩子们头也不回,喊道:“不用了。”在这些孩子的身上,我们看到了他们心灵的纯真,看到了民族文化对他们的熏陶,对他们灵魂的雕塑和心灵的净化。

  另一件事:一天,几个外省旅游者到一个山寨游玩,看到一位拉祜族青年身上背着的纺织挎包很漂亮,于是就想出钱买下。几个人忙着商量要出多少钱,该怎样讨价还价。可是,当那位拉祜族青年得知客人很喜欢他的挎包时,却毫不犹豫地摘下递给他,真诚地说:“你喜欢,就送给你。”在他的眼里:友情和钱财无关。我想,这些行为似乎与贫富无关,但这些品格却与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相关。

  去年,我在高寒山区的一个佤族集聚地体验生活,那里的老人不会讲汉语,多数年轻人讲汉语也不熟练。所以,每到一个寨子,我都必须请个学生充当翻译。也许,有的作者对此现象可能会简单地归结为:这些人都是文盲或半文盲。然而这种想法,我觉得本身就是对民族感情的一种伤害。因为少数民族文化也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他们用自己的母语传承自己的民族文化,这有何错?

  在那里,我看到几个漂亮的佤族女人。她们读过书,受过教育,都在深圳、昆明等地待了几年,也都有机会留在大城市,可最终她们却都选择回到了这里。我忍不住问她们:“这里条件比城里差远了,你们怎么还要回来?”她们回答我:“这里自在、舒服。”

  这句话让我感触颇深。在这里,全寨一家亲,农忙时,相互帮衬,没有伪装,没有功利,他们信奉宗教、敬畏自然。她们的行为,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其实,在哪儿生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精神的充实。

  归根结底,我们写作者,一定要尊重民族文化,作品要有厚度,要能抓住民族文化的灵魂和精髓,不要片面夸大、强化某一面,因为生活不是单一的,人性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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