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艾尔·法波版《茱莉小姐》：黑白之间

雅艾尔·法波

     斯特林堡         《茱莉小姐》瑞典文版

　　斯特林堡虽已是旧时代的人物，但他的剧作却依旧具有极强的现代性。作为现代戏剧的先锋人物，他无论在戏剧内容、主题，还是舞台表现上，都做出了 极大的探索。取消幕间休息、一反传统的斜放桌椅道具、大胆的题材选择和舞台呈现等等，这些特点使得《茱莉小姐》在当时显得非常先锋。今年香港艺术节中来港 演出的版本是南非导演雅艾尔·法波的改编版。这一版本于2012年7月首演于在南非格拉汉姆镇举办的国家艺术节，随后曾赴多个国家巡演，获得了极高的赞 誉。总体而言，法波的改编以一种全新的节奏诠释了斯特林堡的这部经典作品，在原有的主题上加入了种族隔离议题，让人耳目一新。

　　经典剧目的演出多分两派，一是从经典到经典的演绎，这种方式如果把握得当，则可让人感受到经典剧目的沧桑恢弘，而一不小心则易流于平庸。二是用 现代的手法去解剖、重组经典，这种方式风险极大，很多时候导演如果理解错原作内涵，则还不如照本宣科。法波显然是选择了后者，而且对斯特林堡的剧本进行了 大改。首先背景从19世纪末的欧洲移到了20世纪末的南非；其次人物也进行了大换血，男主角——一个叫让的白人男仆——变成了黑人男仆约翰，克里斯婷则从 让的未婚妻变成了约翰的母亲。另外还多了一个约翰祖母的鬼魂角色；同时，在台词和情节方面也进行了本土化和现代化改编。当然最大胆的改动即是将该剧放置在 了种族隔离的背景下。

　　虽则如今的南非已是个民主国家，然而种族隔离的阴影依旧没有完全散去。法波将《茱莉小姐》当作放大镜，从微观的角度去展现宏大的历史画卷。约翰 与茱莉分别代表黑人原住民和白人殖民者，他们一男一女，社会地位一低一高，在保留斯特林堡原作戏剧冲突的基础上，又加了一层种族矛盾，使得整个剧作更加丰 满。斯特林堡认为：“……社会上的升降、地位的高低、好与坏、男与女的问题，现在是、过去是、将来也永远是人们所关注的。”正是从这一点出发，斯特林堡剧 本的设置虽然现在看来具有明显的时代和地点局限，但法波抓住了剧本的核心，而不是外在的背景。因此即使将一个欧洲爵爷府中的故事挪到南非殖民者庄园中也丝 毫不影响原作精神内核的表达。

　　法波并没用大而空的手法去讨论种族隔离，她让约翰和茱莉在舞台上自由碰撞，在一系列的碰撞中不知不觉地完成了对种族问题的讨论。极富南非特色的 舞台上雾气弥漫，让人觉得湿热难耐，扮演祖母鬼魂的女演员演奏着奇特的南非土著乐器，发出怪异的乐音。茱莉小姐穿着短装上台，头发似因汗水而显得凌乱。穿 着工装的约翰上台后，与女主角对视，二人随意走动，逐渐进入戏剧状态。随着茱莉对约翰的挑逗逐渐升级，戏剧冲突逐步激化，两人跨越种族的情愫最终爆发。导 演将“自然主义戏剧”演绎得淋漓尽致，演员大尺度的激情场景，以及大量的裸露表演将原剧本中若有若无的尴尬彻底表现了出来。观众受到的震撼可想而知，然而 丝毫不会感到被冒犯，所有的尺度都把握得恰到好处。男女主角黑白两个躯体交融在一起的时候，似乎种族隔离的藩篱已被跨越，但实际上激情之后的不知所措、互 相指责和推诿才是最为真实的感情流露。正如斯特林堡所说，“我不相信在两个本质不同的人之间会产生什么‘更高’意义上的爱情关系”，约翰将对茱莉小姐的情 绪转变成了一种变态的复仇情绪，似乎他对茱莉肉体的占有，即是黑人对白人殖民者占领其土地的复仇。然而这种虚妄的复仇快感，将两人的关系迅速引向绝望的边 缘。最后茱莉小姐在悲愤中自杀，而约翰所得到的也只有一片内心的空虚而已。

　　法波从种族隔离中引申出了人与土地的关系，正如克里斯婷经常见到自己母亲的鬼魂一般，殖民者将房屋建在了她的祖坟之上，而这屋子压住的不仅仅是 先人的尸骨，更是这片土地的灵魂。因此她几次发狂地要把地砖砸破，释放出这片土地的魂灵，然而梦醒之后却只能接受现实，将一切的苦难化为对耶稣的迷信。约 翰作为年轻一代的黑人，看到自己父母一辈子甘为奴仆，任由他人在自己的土地上作威作福，心中自然五味杂陈。在这种背景下，他对茱莉小姐的爱不仅仅要跨越社 会阶层，更要跨越种族隔阂和历史恩仇，正是因为这爱里面掺杂了太多其他情感，才使得约翰和茱莉的关系走上了不可挽回的灭亡之路。

　　南非虽然结束种族隔离已经20年了，但这张历史的大网依旧笼罩在南非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历史不是独立的存在，它虽已逝去，但却余波萦绕，对现世 生活有着无处不在的影响。而法波的这版《茱莉小姐》似乎在向人们提出疑问，即使我们现在可以跨越社会阶层、跨越种族地去相爱，是否历史的羁绊已经无影无踪 了呢？这些历史的伤痕中，有哪些是可以复原的，而有哪些则永远都无法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