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外四首）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5月05日09:54 来源：黄公政

　　在我至高无上的光驱中

　　一张永动的光碟从未停止过转动

　　却只讲述一个故事

　　关于铁轨上的

　　关于八号车厢下的那些车轮

　　光碟的不息缘于车轮的不息

　　所以其实是那些车轮的故事

　　我无法不产生这样的错觉

　　车轮   光碟   都一样

　　这车轮让我常常面对

　　一张白皙的面孔

　　应该是同样的背影

　　橙红的橘子

　　一样在斑驳的光亮中

　　散发着缕缕清香

　　一如父亲转身后的笑容

　　阳光下汗滴也透着笑意

　　他的步履背叛着他的年龄

　　在我幼小的稚嫩的眼眶中

　　黄河   风嘶马鸣的咆哮

　　就凝聚在他被子弹洞穿的右腿上

　　不是蹒跚的岁月

　　却在十分钟的站台上

　　流连那些红透的橘子

　　为着八号车厢中紧挨着的

　　三双企盼的目光

　　妻子   儿子   女儿

　　汽笛与车轮一秒钟都不施舍

　　被甩下的他竟然抱着那些红果

　　抓住了八号车厢的门把手

　　在黄埔的那些日子

　　他的速度和力量

　　为他抢回了这一秒

　　其实   这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秒

　　他的所有故事都在这一秒钟

　　融进了他脚下的光碟  车轮

　　同时记录下那砸向他的枪托

　　记录下   那膏药旗下的狰狞面目

　　这一次他不只是受伤

　　也不是在黄河边上

　　不能动弹的他双眼仍旧喷着火

　　张开的大嘴   在呐喊

　　醒来后   老子还会站在黄河边

　　就是在阴曹地府

　　也要把鬼子打下十八层地狱

　　车轮 就是一张永动的光碟

　　胎   记

　　我珍视这小小的印记

　　似一朵黑色的小花

　　可我知道

　　这就是母亲留给我的永恒

　　无论是春夏秋冬

　　还是白昼黑夜

　　印记都是母亲不离不弃的身影

　　无论是天涯海角

　　还是无限苍穹

　　印记都是紧贴我的护生符

　　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天堂相会

　　母亲一眼就能看见

　　我最崇拜的图腾

　　碾   房

　　壁上的葫芦

　　覆盖着往昔的面粉   也

　　覆盖着往昔的忧伤   快乐

　　现在一切都凝固了

　　与这间碾房一同凝固

　　纵然有雨洗过   也难

　　见到它的真面目   只有

　　往昔的风吹过

　　葫芦才会发出悠悠的哨音

　　不再让酒香四溢

　　却唤回一段往日的故事

　　石碾在浑圆的石槽上

　　划着一道又一道年轮

　　把自身也不断磨成粉末

　　拌和着昔日的残面

　　这是不曾忘怀的记忆

　　同时无休止地为碾磨人

　　浅吟低诉

　　屋外的老水车

　　把牙齿一瓣瓣丢进水里

　　支撑着不老的骨架  依旧

　　唱着千百年的古老歌谣  声音

　　嘶哑   沉重

　　再也找不回青春的旋律

　　依旧欢快的小河

　　照样抚摸着那挂老水车

　　并不伤感   带着悠悠岁月

　　把最后的凄美

　　向世人述说

　　夜里   石匠打着一块碑

　　夜里   石匠打着一块碑

　　淬出几多火星   淬出几行泪

　　蜡烛   很亮   很亮

　　他看到那飘飞的   躲闪的

　　白色的泡沫

　　比她现在的脸更白

　　记起夜晚没有蜂蜜的罐子

　　冰凉的荷花

　　凋零一地

　　煨药的瓦罐

　　清脆的   惟一的一声

　　石匠打完了那块石碑

　　晚风带走了月琴的泣诉

　　那支歌   嘶哑的

　　第一支   也是最后一支

　　剩余的时光

　　梳理着稀疏的月色

　　蜡烛更亮   更短

　　望着石碑的右边

　　他思念那有白色泡沫的日子

　　烛光熄灭前   他没忘记

　　为自己留一块左边的墓地

　　消逝的石榴树

　　这个季节

　　应该结满石榴

　　这条小溪

　　也应结满石榴

　　应该有一双小手

　　在溪里采摘

　　树太高   树枝也很细

　　这个季节

　　不再有石榴

　　应该有双小手

　　还在小溪采摘

　　那些记忆   那些

　　熙熙攘攘的眼睛

　　把小溪的水

　　同时带走的人们

　　这个季节

　　依旧有满枝的石榴

　　更甜   更大

　　依旧有熙熙攘攘的人群

　　没有带走小溪的一滴水

　　那双小手

　　翻过了最后的一页

　　跟小溪一样

　　没有了那石榴的余味

　　　　(摘自《我最初的影像》，黄公政著，作家出版社2013年1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