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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走汀泗桥(陈奕纯)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4月25日11:33 来源:中国作家网 陈奕纯

  7月13日中午,当我穿过花园里的喷水池时,突然接到湖北作家陈敬黎的电话和短信息:“陈老师,汀泗桥在恢复历史古迹,汀泗桥镇的有关领导读了昨天《光明日报》上的评论文章《当代才子陈奕纯》后,经过认真考虑,决定请您题写‘汀泗桥’名,我很希望把您的墨宝永远留在这座历史名镇,永远留在我的家乡。”

  我顿觉自己像池边那一排木棉树一样挺拔,像池边那一排榕树的气根一样清爽。

  但我对汀泗桥的了解甚少,于是我艰辛地走进汀泗桥的历史。

  汀泗桥是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北伐战争使它名扬天下。历史选择了汀泗桥,自然有选择它的理由。

  汀泗桥建于南宋淳祐七年,是当地一个名叫丁四的农民打草鞋卖,集资修起的一座有楼有台、可为行人遮风雨的石拱廊桥。后人记其功德,取此桥名为丁四桥。此地繁荣得益于沟通长江大水道的一河清水,故从水改名为汀泗桥。地也以桥名,至今八百年。

  盛世修楼台,是历史彰显德政的记忆。世上几多楼台兴于治,废于乱,成了朝代更迭的见证。治则兴,乱则废,是楼台命运的不二选择。汀泗桥有幸,这座废于北伐战火的廊桥,今日适逢太平盛世,重修了,又红梁碧瓦地再现人世,乃汀泗桥大幸!乃国人大幸!桥兴人旺,桥废人亡。匠工修桥的锤声,仿佛枪声、马蹄声,又在这座千年古镇响起,惊动了在汀泗河上静静躺了一个甲子的汀泗桥。汀泗桥用金戈铁马之印痕,把历史记忆刻在桥墩上。那上面有太平天国农民起义军的戈印;有辛亥革命志士的足迹;有北伐将士攻打汀泗桥的弹痕;有日本鬼子的铁蹄迹,有谋求民族独立的仁人志士的血印。改变中国近代历史走向的每一次惊涛骇浪,都汹涌地拍打过这座南鄂小桥。

  汀泗桥是湘鄂赣三省交界地区出长江水道的必经之地。因其北、西、南三面环水,扼粤汉铁路之咽喉,据守近在咫尺、几度成为中国京畿重镇的武汉而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是南粤经长沙过岳阳到武汉的关隘。得汀泗桥,则武汉安,失汀泗桥,则武汉危。因此,汀泗桥成为兵家为得九省通衢武汉而决一雌雄的必然战场。

  汀泗桥记得,当地人叫“长毛”的太平天国起义军“小儿队”,在年仅十七岁的英王陈玉成率领下,1856年6月西征武昌,由于清军顽抗,久攻不下,陈玉成“舍死苦战,攻城陷阵,矫捷先登”,他率五百与他年纪相仿的“天兵缒城而上,以至官兵溃散,遂陷鄂省”,将曾国藩率领的湘军赶出武昌城。曾国藩退守汀泗桥,继续顽抗。陈玉城率“小儿队”追至汀泗桥。曾国藩吓得躲进墙高两丈、大门上包着铁皮的寿春堂,抵住大门躲命。陈玉成在寿春堂大门外架起干柴,火攻寿春堂,最终因为寿春堂墙高门固,大火烧炸了大门石枋和门顶上雕有“寿春堂”三个大字的石门楣,而未烧垮大门。曾国藩在援兵营救下得以逃生,逃回岳州(岳阳)。至今,寿春堂那被烧毁了的石质门枋、门楣,仍然在向世人吟颂着这段平民敢向朝廷叫板的英雄史诗。汀泗桥人之所以把太平天国的“天兵”叫做“长毛”,是把他们当“野人”,这种反叛朝廷的事,只有野人才敢为。陈玉成十四岁随叔父参加洪秀全的金田起义,十七岁率军攻克武昌城,保卫南京,转战鄂皖,最后在安徽安庆被曾国藩所杀时年仅二十六岁。这位一代农民英雄用死证明了“有志不在年高”的古训。说明“革命”需要年轻人的热情,这种热情可以摧枯拉朽。此后的中国革命,都离不开这种热情。

  汀泗桥记得,辛亥年武昌城义军枪响,敲响了千年王朝统治中国的丧钟,一批有识之士到了汀泗桥,准备在这里设防,阻击湘军攻打新生的共和政权。武昌起义的狂澜通过大长江波及汀泗桥。

  汀泗桥记得,1926年国民革命军北伐卖国求荣的北洋军阀政府时,北伐军高歌“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从长沙兵分两路,一路沿粤汉铁路过岳州,一路从湖南平江入湖北通城境,过崇阳,包抄汀泗桥。国民革命军第四军官兵在这里与北洋军阀吴佩孚部决一死战。汀泗桥战役决定了北伐大业——问鼎中原之成败,更决定了吴佩孚“一战定中国”美梦的成败。

  1921年湘鄂战争,广东国民政府湘军总司令赵恒惕,打着护法旗号进攻坐镇武昌的两湖巡阅使王占元,王占元求援吴佩孚,吴佩孚早就窥视着“湖广熟,天下足”的两湖,趁机陈兵汉口,不过长江援王,逼迫王占元辞了职,让出了两湖巡阅使这把既可以养兵,又可以肥私的交椅。吴佩孚终于如梦,率北洋军与赵恒惕在汀泗桥一场血战,打垮了湘军,使其在汀泗桥一战定鄂,占了鱼米足的两湖。因此,当北伐军到达汀泗桥时,他亲率执法队到汀泗桥督战,放出在汀泗桥“昔一战定鄂,今一战定天下”之豪言,意图像昔日在湘鄂之战中击败湘军主政两湖一样,雄心十足地要击败北伐军,最终主政天下。他对言退者一律格杀,无论官职高低。被他枪决示众的师、团、营职军官达十数人。

  国民革命军第四军主攻汀泗桥的第三十五团、三十六团和独立团向敌军建了坚固工事的塔垴山和汀泗桥粤汉铁路大桥、石拱廊桥发起猛烈进攻,因为8月正值江南雨季,联通汀泗桥与大长江的西凉湖湖水猛涨,北伐军对三面环水的汀泗桥久攻不下,死伤无数,许多壮士泅渡或驾船攻击敌军,倒在湖水中。在此危难时刻,第四军独立团团长叶挺通过走访当地百姓,得知从古塘角有一条小路可从敌军背后上塔垴山,便组织力量在当地农民汪远福的带领下,从古塘角上塔垴山,抄敌人的后路。此时的汪远福正在剃头铺剃头,头还只刮了半边就被迫不及待的叶挺拖上了路。果然,这是一着妙棋,叶挺独立团摸上塔垴山后,从敌军背后向敌人发起了猛烈攻击,敌军阵地顿时大乱,被前后夹击的北伐军打得丢盔弃甲的北洋军,终于大败汀泗桥。这次使国民政府最终问鼎中原的战役,使叶挺独立团同汀泗桥一起名扬天下,独立团功不可没,也不能不说是汀泗桥百姓的功劳。如果没有汀泗桥百姓提供的讯息,如果没有当地百姓带路,也许北伐军将士倒在汀泗桥头的烈士还要多得多。至今,汀泗桥人仍然口口相传南兵打北兵的故事。

  汀泗桥记得,在北伐军攻克武昌城不久,广东国民政府从广州移师武昌,将武昌市、汉口市和汉阳县三合为一,改称武汉,设为京兆区。正在国共两党合作谋划继续北伐,打倒北洋政府,赶走外国列强时,国外势力为了保住在华既得利益,开始培养新军阀,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成了他们的人选。蒋介石得到外国列强的支持,终于叛变革命,向同国民党通力合作打倒列强、除军阀的共产党举起屠刀,在上海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紧接着,驻扎在宜昌的武汉国民政府独立师师长夏斗寅被蒋介石收买叛变,率所部沿长江东下,向刚刚建立的武汉国民政府发难,占据了汀泗桥。叛军联合当地土豪劣绅屠杀了从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结业,回到家乡汀泗桥领导农民运动的共产党员朱铭骨、周九高,把他们的人头挂在汀泗桥头示众。武汉国民政府命令叶挺领导的由武昌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学员和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学员暂编的独立十五师、贺龙领导的二十师教导队平叛,叶挺又一次在汀泗桥大败敌军,保卫了武汉国民政府的安全。可是,紧接着武汉国民政府主席汪精卫叛变了革命,在武汉发动了“七·一五”反革命政变,向猝不及防的武汉共产党人举起了屠刀,屠杀了一大批仁人志士。主张“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毛泽东经汀泗桥回长沙主持湖南秋收起义。罗荣桓经汀泗桥入通城主持湘鄂边秋收起义。罗亦农过汀泗桥时,在与汀泗桥紧邻的蒲圻中伙铺策划鄂南暴动。

  汀泗桥记得,日本帝国主义全面进攻中国后,南京国民政府撤到了武汉,武汉再一次成为中国的首都。在武汉大会战中,有两架日军飞机被击落在汀泗桥,当地百姓杀死了日军飞行员。武汉失守后,国民政府再迁重庆。武汉沦陷,汀泗桥紧接着被日军占领,作为日军攻长沙的物资供应重地。成了新四军攻击的主要目标。日军在汀泗桥强征民夫,修筑从武汉到岳阳的公路,封锁了食盐,并且用加了毒的食盐作为劳资,修路民夫及其家人吃了这些盐后,浑身溃烂,死伤不计其数。在汀泗桥,日军用各种残酷手段杀害了许多抗日志士,据至今还住在汀泗桥老街上,已近九十高龄的董老爹讲,他年少时就亲眼看见日军抓住了一个新四军秘侦,把他丢进日军关狼狗的铁笼内,放出几只狼狗活活咬死,吃掉了。

  汀泗桥记得,在打垮东洋鬼子后,国民党部队接收占领了汀泗桥,武汉解放不久,人民解放军在汀泗河上架起木排,在敌人的枪林弹雨中前赴后继地冲过木排,占领了汀泗桥,汀泗桥百姓自发组织上十支腰鼓队,敲锣打鼓庆祝解放。

  战争的硝烟已经在汀泗桥上烟消云散了,伤痕累累的汀泗桥今日重修了,用美丽的红梁碧瓦向世人呼唤着:和平!和平呀!远离战争,和平比什么都重要!

  我的脑海里一直震荡着汀泗桥的历史。

  我该如何运用我的书法艺术来表现汀泗桥的沧桑呢?

  伟人毛泽东在中国现代史上是“一柱擎天”,在现代书法史上也是“一笔擎天”,意态高扬。其题字的书法艺术独领风骚,为我所景仰。1945年9月毛泽东题字:“庆祝抗日胜利,中华民族解放万岁!”此幅点画如长枪大戟,字如兵阵,同仇敌忾,斩钉截铁,对抗日将士、全国军民都是莫大激励。1949年9月为北京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题写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八个镏金大字,庄严肃穆,缅怀敬仰,人民英雄的革命精神与伟人的书法艺术凝聚成无穷的感召力,此碑此字,乃世人欣赏最多的伟大艺术品。二十多年前,我在北大读书时,老师给我们讲述了毛泽东的书法艺术,以及毛泽东为北京大学、清华大学题写校名的经过。在北大的那些日子里,我们随处都能见到伟人的墨宝,气象万千,光彩照人。

  康有为风雨一生,变法也变书,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康体”:跳越、恣肆、洞达、奇逸、宽博、生辣,所著《广艺舟双楫》乃书法史上的一大丰碑。其于书法之贡献,海内外赞誉同声,皆目康南海为现代书法史上之碑学高峰,成为众多学书者的追逐者。书坛泰斗沙孟海就曾经求教于康有为,他在转益多师中辟出“穷源竟流”的特殊道路,最终赢得“海内榜书,沙翁第一”。

  “现代第一女书家”萧娴,二十岁拜师康有为门下,得康氏亲授,游泳碑学,深得北派三昧。其丈二匹横幅“江山多娇”四字擘窠书,势如山倒,力能扛鼎,令人叹服。1984年,南京电视台摄制电视片《大笔豪情》和教学片《雄深苍浑此才难》,分别介绍萧娴书法艺术成就,都是当时我们课堂上最富感染力的教材。

  我自幼练习书法,至今已有四十余年,对于历代、现当代的名碑法帖,我都曾潜心研习过。在孜孜不倦的学习与钻研中,我慢慢体会到,书法的最高境界应该建立在“天然”与“工夫”之上,当“道”与“技”二者高度融合,化为书法家所要表达事物的灵魂,才能达到“天人合一”、“大道自然”、自成风格。2008年春天,我应邀为中南海创作了草书八条屏毛泽东《沁园春•雪》、八条屏苏轼《水调歌头》;为人民大会堂创作了草书对联《渊深鱼乐,树古禽来》、八条屏毛泽东《沁园春•雪》、以篆隶入草的六条屏毛泽东《沁园春•雪》,还有草书中堂陶渊明《饮酒其五·结庐在人境》、李白《望天门山》等等,其中我比较满意的是草书六条屏杜甫《秋兴八首其一》、中堂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其构思立意、谋篇布局,惨淡经营,有陈氏的创新意识。2011年冬天,我应邀为中国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题写“感恩亭”时,我想这三个大字的风格应该在雍容宽博的气度中增加些凝重,不能随手一挥,于是在以往的帖写中揉进北碑的特点,反复书写,一个月后顺利交稿。如今,要题写的“汀泗桥”,它不是一个普通的、简单的牌匾,它承载着中华民族一段非常特殊、复杂、厚重的历史,不是任何一种书体都能担当得起。所以,我下决心要打破自己以往固有的书法模式,力图笔墨情趣随题材、内容而变化。可是,每一种书风的形成是要经历一个漫长的时期,短时间内要改变、突破谈何容易?我只有紧紧抓住书法创作的三要素——形式基点、技术品位、创作意识。

  7月16日,白天我浸泡在前人的碑帖墨迹中,夜里连续书写了五个多小时,一无所成。当天友人陈敬黎发来三条短信息来催稿,一再强调要写成擘窠大字,原作要给北伐汀泗桥战役纪念馆收藏、悬挂,我有些着急了。

  7月17日,白天我又浸泡在前人的碑帖墨迹中。晚饭时,有一位爱好书画的朋友来电说要过来品茶聊天,被我婉辞了,问及原因,我说要题写个桥名,他说现在是商品时代追求效益,大多名家驾轻就熟写几个小字给人拿去放大就行了,没人讲究有无山林气,何必费那么多精力?我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当夜我尝试用茅龙、狼毫、兼毫、羊毫各种笔书写,捣腾了一夜,效果不佳。

  7月18日,我关闭所有通讯工具,日夜临习摩崖刻石《石门铭》、《瘗鹤铭》、《经石峪金刚经》,企图从中寻找到最佳的感觉。

  7月19日,我又关闭所有通讯工具。白天我还是浸泡在前人的碑帖墨迹中,晚饭后我就开始做好创作准备,写写停停,停停写写,忽然发现在仿古宣粗涩的背面上书写效果更好,当翌日的第一道晨光射向我的画案时,渴求已久的“线的美”、“光的美”、“力的美”齐齐到来了,“汀泗桥”三个大榜书在重笔疾挫、气酣墨畅中诞生。

  如今,“汀泗桥”三个大字已雕刻在两大块厚重的红褐色菠萝格木板上,描上墨绿色油漆,镶嵌在汀泗桥两端,向过往汀泗桥的每一个人讲述汀泗桥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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