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麦子(王琰)

　　本来，我想用一个有异于刘醒初《寻找麦子》这本散文集的名字做我这篇文章标题的，但是一本厚厚的散文集翻过去，金黄色的麦浪始终在书里翻滚，并最终从书里疯长成窗外的风景，这是刘醒初先生的麦子，耀眼而醒目，并最终在记忆里收获。

　　刘醒初笔下的老房子在岁月里越来越老，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那些压在房顶上的一片一片的青瓦，快要把低矮的瓦房压得趴下来。我走到跟前，屋檐已经低于我的身高。”与虚拟的写作相比，我更看重真正的自传，一位年长的叙述者将暮年作为事业，饱尝生活的酸甜苦辣，并最终从中退隐，一边审视生活，一边坚持写作。

　　这种写作是自审式的，又充满了思辨的气息。

　　这种写作，笔下的麦子高于生活。

　　刘醒初继续着他的旅程，“背景是一棵孤独的老枣树，一丛十分茂盛的山茶花，还有一排沉默不语的老楼房。”这样的景象，是内心足够安静的人才可以读懂的。

　　文学并非平铺直叙的生活，减速、快进、大幅删减或是反复吟诵，方能触及我们所要深切表达的要核。

　　刘醒初显然深谙其中之道。他似乎经常在路上，他的文字里，有新疆、西藏干烈的风吹过，也有苏杭、云南的云卷云舒一路投影下来，他就是这样边走边叙述的：“风从脸上拂过的那一瞬，心里就有了感觉了。让你懂得它的存在和经历，是吻过的那种，有些淡漠、缺失热烈和对你的挚爱……”

　　刘醒初先生的家乡在陇南文县，气候如同小江南，出产高品质的龙井，碧绿，泡在杯里根根直立。我曾在地震后去过文县碧口，那样一个青山碧水宛如仙境的地方，裸露着巨大的伤口，迷漫着悲伤的气息。“疼痛最是梦醒时”，一声巨响后，这里便成为“一张破碎的画布”，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然而，这却是“一个戳得人心痛的梦。”

　　除了边走边述说，他的笔一路伸向生活的深处，如同深入到麦子根部的泥土里。那是对生命的反刍，他的笔锋，追随着刀刃的快感，忽然就迷漫着乡村热闹的年的况味了。而那把咬着布料痉挛般发出“咯噔咯噔”响声的大剪刀，让我仿佛感受到了剪刀的痛苦，那把巨大的，侧对岁月的剪刀，将锋芒隐匿于布料中，有些可怕。那许多乡亲和邻里，在刘醒初笔下如同田野里的一茎荒草，安静生长，或枯或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悄无声息地走向田野里，走向炊烟背后。

　　刘醒初擅长于平淡中提炼并上升为美。有一回，在他家吃饭，上各色小菜，普通，却每一样皆颇有品味。有一盘凉拌生姜，只选紫色嫩姜芽，然后去皮切丝，可生津解腻，开胃健脾，颇受欢迎。还有天麻炖鸡、羊肚菌汤，不继续说菜了，如一饕餮之徒。

　　记得那晚还喝了酒，再喝两杯，我们是否都“走在裸露诗歌，用纯酒精写作的道路上”？(帕斯捷尔纳克)

　　回头接着说正题，《寻找麦子》——如同跑马圈地一样，我读出了书里书外的空旷。此时我在做什么？我不想称赞其中的静谧、轻盈，因为它们本身就是生活的样子。作家渐行渐远，路上“有雨，不大，像筛面”，只是“月亮越来越高，我们行走在梦里”。有梦的人生是美的，如同可以眺望麦子的人生是美的一样。

　　刘醒初的麦子——不远，开卷你就能看见。

　　(《寻找麦子》，刘醒初著，甘肃文化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