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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明贤:歌之忆:抗日歌曲经典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4月21日15:15 来源:中国作家网 戴明贤

  一位爱唱歌的朋友,赠我一本《抗日战争歌曲集》。对今天的歌迷追星族,这种书与《帛书老子》无异,与他们远离十万八千里;但对于我和这位赠书朋友,它却是《一千零一夜》中的那座宝窟,只要一声“芝麻开门”,就会涌出耀眼的珍珠钻石。抗战时期我是一个内地小城的顽童,没有亲历过战争,只饱听了抗日歌曲。在童年的记忆中,抗日战争与抗日歌声交织一起,甚至就是一回事。当时这些救亡歌曲不胫而走,深入人心,鼓荡起一片同仇敌忾的氛围,是正义战争的有力助手。

  第一次受歌声震撼,是进入黔中附小一年级,在师生同乐会上,一个女生独唱《松花江上》。她是随家长逃难来的外省人,也就是三四年级的年龄吧。开始唱得很动听,随即喉咙哽咽,后来就号啕大哭起来,牵动了许多师生,全场一片哭声。黔江中学师生员工很多是下江难民。

  这支《松花江上》,当时唱遍大江南北,称为《流亡三部曲》之一。据说第二首因思想意识不正确,作者张寒晖为此在延安受批判。我还记得它的歌词:“泣别了白山黑水,走遍了黄河长江,流浪,逃亡,逃亡,流浪。流浪到何时,逃亡到何方?我们的国土已整个在沦丧,我们已无处流浪已无处逃亡。哪里是我们的家乡!哪里有我们的爹娘!说甚么你的我的,说什么穷的富的,敌人杀来,炮毁枪伤,到头来都是一样。”这最后几句因有阶级调和的错误而受到批判。现在看,似乎也并未违背统战抗日的精神。文艺作品容易遭祸,自古以然。但我最喜欢的歌是《救国军歌》:“为我中华民族,永作自由人!”至今哼唱还不禁动容。还有“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武装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前面有英雄的义勇军,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背着书包去上学的男孩,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会拔足飞奔,扬手高唱:“冲呀——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解恨得很!

  一群军衣军帽的职业歌手进入石城,把零散的抗日歌曲汇成了一条河,河不大,却是活泼泼地汹涌流动。这是由舒模率领的剧宣四队,隶属于周恩来、郭沫若领导的政治部第三厅。来后借住于县女中。我大姐明端是女中学生,本来就喜欢唱歌演戏,立即成了剧宣四队的追星族,很快成了那些文艺兵的朋友。她不断唱新歌,我也就听会了。

  一个夏天的夜晚,我随着姐姐们到牛场坝豫章中学去听音乐会。舞台是就着旗台搭的,演员站在煤气灯照亮的小台上,观众站在月光下的操场里。我们到得晚,站得远,我又矮,只能从晃来晃去的背影缝隙中向台上瞄一眼。歌却是听得很清晰。有一个男声唱《太行山的太阳》,特别叫我感动。后来又在别的场合听他唱过一次,就记住了,多年后才知道就是意大利民歌《我的太阳》的曲谱,但填了新词:“遥远的北方,本是我的故乡:小小的村庄,在黄河岸旁。三间破茅房,四面围着土墙。我母亲在那远方,长相望。流水的时光,流浪在他乡,流浪在他乡。怎不惆怅!何日能见我母亲,和太行山的太阳!”那天音乐会结束后,我们踏着如水的月光回城,我心里一直流动着这支陌生而又无比亲切的歌。此情此景,宛在眼前。至今我哼唱这支歌,还是用这个词。用现成歌曲配新词,是当时通行的习惯,取其便于及时面世和流传。

  四队的歌咏演出,大都选择各类广场。演出过《黄河大合唱》《生产大合唱》(带简单表演),配上各种短小的歌曲。像舒模自己的《大家唱》,在石城很流行,到处听得见小孩们唱着,“来来来来来来来你来我来他来她来,我们大家一齐来,来唱歌,来唱歌。一个人唱歌多寂寞,一群人唱歌多快活。唱歌使我们勇敢向前进,唱歌使我们年轻又活泼……”舒模总是当指挥。但有一次在女中操场坝上,他和另一个男演员表演了一首《亲家对唱》,非常有趣。俩亲家碰上了,这位问:“亲家你打从哪垯里来?”那位说:“乡公所里开会来。”这位又问:“开会商议的什么事?”那位说:“三言两语讲不明白。”这位见怪了:“讲不明白也要讲,耐心的解释才应该!”那位连忙辩白:“亲家你讲的哪里话呀,只因为问题太复杂。”于是讲了开会处理的几件事,一件是“狗娃子,不成材,又偷了张家的葫芦柴”。那位问:“政府的处理怎么样呀?”这位答:“罚他给砍树去割麦。”又一件是“二胡子,脾气大,打了他婆姨两巴掌,婆姨到政府告了他”。“政府的处理怎么样呀?”“批评二胡子不应该。说得两口子同了意,手牵手儿就回了家。”以下的词没记住,大抵是双方谈得满意,友好作别。两人还化了装,作北方庄稼汉模样。这支歌我后来再也没听到过。当时只觉得这个“政府”很可爱,鸡毛蒜皮的事也管,还管得这么通情达理。多年后哼唱,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解放区歌曲吗,除了边区政府,哪里还有这样的“乡公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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