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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慈欣:科幻世界没有绝对的善恶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4月15日16:29 来源:华夏时报

  过去几年,《三体》受到科幻迷、普通读者、知识阶层,甚至IT精英的追捧。“单枪匹马把中国科幻提升到了世界级水平。”这是读者对刘慈欣的评价。

  写完《三体》后,刘慈欣推出了新作《刘慈欣谈科幻》,不同于《三体》的波澜壮阔,这是一本对中国与世界科幻领域各种观点的畅谈。“好的科幻小说能让人在下夜班的路上突然停下几秒钟,做一件以前很少做的事:仰望星空。”刘慈欣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更宽广的存在

  科幻文学的意义是什么?

  刘慈欣告诉读者:文学除了是“人学”,还是一种更加宽广的存在,当人性、道德、价值观,这些似乎有着“普世”标准的词汇进入黑暗的宇宙,一切或许就将崩塌,然后重组。

  “我在科幻中的核心价值观是:没有什么绝对的善和恶,科幻中肯定存在某种世界设定,让现实中的善变成恶,反之亦然,这也是《三体》后两部的社会学主题。我认为在大灾难面前,让人类作为一个整体生存下来就是善,当然也会有人作不同的选择,比如宁愿完全灭绝也要在最后保有人性。这是一个选择题,只有选择了这样的最终目的,才能定义善和恶。”刘慈欣曾在采访中直言不讳,“道德是随着环境变化的,没有例外,技术达到什么水平,社会道德就达到什么水平。人类的环境本质上是技术环境。很多人觉得不对,尤其人文学者认为这一说法令人厌恶。技术是最底层的砖,常不为人注意,不过,这是因为技术对道德的决定作用还没有到触目惊心的地步。”

  若非因为刘慈欣是《三体》的作者,你很难把这位圆脸、平头、戴眼镜的中年人和“宇宙”如此宏观的词汇联系起来。事实上,在《三体》系列畅销之前,刘慈欣很少长时间离开山西一个叫作娘子关的地方。他白天的工作听起来乏善可陈——直至今日,刘慈欣依然是山西娘子关发电厂的工程师,朝九晚五。但到了夜里,他已习惯在几亿光年之外的地方自由幻想,那是他构建整个宇宙的地方。

  日前,刘慈欣接受了《华夏时报》专访,与记者畅谈了科学、人性、未来、宇宙等广阔的主题。

  第二次科学启蒙

  《华夏时报》:在历史上,像日心说、进化论这些基础科学理论曾对人类思想产生了颠覆性影响,但如今最基础的一些科学前沿理论并不深入人心,你怎么看这个现象?

  刘慈欣:确实像你所说,以前的古典科学曾对人类的社会生活产生过巨大影响,甚至重新塑造了人类的世界观,但现在前沿科学的世界观并不为大众所了解。主要原因是,科学已发展到一个相当深奥的领域。比如物理学,前沿物理学上的数学表达比以前要复杂得多,像牛顿力学的数学表达,给一个文盲讲他都能明白。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仅仅用到初中数学。而现在最前沿的物理学,像弦论,用到的数学相当艰深复杂,而且这些理论除了用复杂的数学来表达,用任何语言来表达好像都十分困难,我觉得这是基础科学目前远离大众的一个重要原因。

  《华夏时报》:公众,甚至包括精英,在这个时代是否需要一次全新的科学启蒙?

  刘慈欣:是这样的,我们整个社会急需第二次科学启蒙。我们需要科学家,还有精英人士、知识阶层,用生动的语言向大众宣传和普及科学。当然,目前在一些最前沿的科学领域上比较困难,所以这种普及需要科学的传播者对专业有着精深的理解,但我认为这是科学家和知识阶层必须尽的责任。西方有很多科学家,他同时也是一个很出色的科学传播者,像霍金、彭罗斯,特别是彭罗斯,不但专业上很精深,文学素养也很高,我们缺这样的人。但是也有,像现在新成长起来的一代国内科学家,他们的知识面和文笔都不错。我觉得确实需要现在的科学家和学者进行科学传播。否则,整个社会有可能陷入第二次的蒙昧时代。

  《华夏时报》:现在人们都在讨论互联网,包括物联网,觉得这是一个科技繁荣的时代,但基础科学理论的进展应该说并不大。

  刘慈欣:整个科学领域从上世纪中叶到现在,它的发展是不平衡的。信息科学、IT科学,进展是飞速的,这种进展也在深刻改变着人类社会方方面面。但其它一些领域的进展相较而言比较缓慢,比如航天,现在的航天技术和上世纪60年代相比没有本质的差别,没有突破性进展。在这种情况下,人类社会越来越变成一个很内向的信息社会。

  《华夏时报》:最近“互联网思维”很火,在你看来,人与人通过互联网连接,或许人类整体未来会催生出一个新的“大脑”,这样会不会逐渐产生一种新的价值观?

  刘慈欣:我认为这是肯定的,整个信息技术对社会的渗透前所未有。它可能对我们的政治、经济、人际交往方式都带来了深刻的改变。这也不可避免会产生一种新的文化。虽然互联网对人类的改变已经很大了,但我认为这种改变才刚刚开始。我们很可能在生理上进一步和互联网连在一起,现在手机几乎变成很多人的一个器官了,但它还不是器官,像谷歌眼镜这类穿戴设备就更近一步了。而再向未来发展,互联网设备可能会和我们的生理产生联系,比如在眼镜植入微型投影仪,或者在大脑里植入接口,这都是革命性的改变,它带来的文化冲击很难想象。

  大灾难前的理论框架

  《华夏时报》:你说《三体》里的“黑暗森林法规”只在小说故事中适用,本身并不严谨。但像“猜疑链”、“技术爆炸”这些概念已被很多人普遍认为是定律,还被套用在诸如互联网公司之间的商业竞争上,你怎么看?

  刘慈欣:这就说到科幻文学的本质了。科幻文学本质是一种关于可能性的文学,它不是像未来学那样预测未来,而是把未来的各种可能性排列出来。其实科幻作家在写小说时,一般来说并不是把那种最有可能的未来写出来,他倾向于把那种最有故事性,最震撼的未来写出来。《三体》展现的也是一种宇宙可能性。宇宙有多种可能,有最好的宇宙——充满着生命,各个文明之间消除了战争,互相友爱。也可能有不好不坏的宇宙——像地球这样,有人伦、和平、民主、战争。《三体》展现的是最糟的宇宙,但它没办法被证伪,不是一个科学的结论。

  《华夏时报》:人类要适应未来某天的大灾难,必须建立一种新的价值观,但现阶段这是一个很艰难的任务,它最艰难的部分在哪?是人类现阶段固有的观念吗?

  刘慈欣:首先人类在和平时期想建立灾难时期的价值观,是不可能的,也没必要。太平盛世当然得有我们现在的价值观。但我认为人类应该针对那种超级的大灾难,在理论和思想上做好一定的准备。一个很不正常的现象是,纵观整个人类思想史,没有哪个思想家在这方面建立过一个理论框架或进行过很多思考。一旦人类面临灭绝,我们该怎么办?没有办法。当然科幻文学本身是唯一一个承担了这种使命的文学题材,但它毕竟是文学,承担不起深度理论思考的任务,必须由学术界的思想家来做这个事。另外,各国政府和联合国也应该在政治和法律上,对大灾难做一些准备。当然我们有过面对灾难的准备,像地震、台风、海啸,都有法律上的依据,但这都是局部灾害。我说的灭顶之灾是什么?是全人类处于灾难中,一旦到来没有任何人能去救援。在这种情况下,人类社会依据什么样的原则来行动?至少应该有一个法律和政治框架。

  《华夏时报》:这是人类对生存过于自信的结果吗?

  刘慈欣:你说得对。人类文明建立至今,从石器时代一直到现在大概有1万年不到2万年,很短。整个历程中,人类至今没有遇到过灭顶之灾,真的很顺。我能想到的接近末日灾难的几乎很少,欧洲黑死病算一次。两次世界大战确实很惨烈,但它无论如何也毁灭不了整个人类。最接近灭顶之灾的,应该是上世纪北约和华约的核对峙,一旦爆发,可能整个地球的生态圈都会被摧毁,好在人类理性最后取得了胜利。所以目前我们还看不到灭顶之灾的迹象,但看不到不等于没有。我们所处的环境,特别是宇宙环境,其实是凶险莫测的。前两天我看到一篇科幻,叫《异常的月亮》,北半球的人突然发现月亮特别亮,整个南半球全被烤焦了。这种现象会不会发生?包括外星人,可能我们1万年也见不到外星人,也可能一夜之间他们的飞船就到达了地球。

  宇宙殖民

  《华夏时报》:假如人类的科技达到了非常先进的水平,在大灾难面前的最终出路是什么?是去宇宙殖民吗?

  刘慈欣:我认为这是唯一出路。人类要想让自己的文明在宇宙延续,特别是长久的延续,唯一的选择就是去太空中建立新世界。我们应该建立很多个新世界。从长远来看——我说的长远包括十万年,一百万年,甚至地质纪元那么长,大灾难肯定要到来,任何一个世界无论怎样预防都没法避免,但如果我们在太空中建立起很多新世界,那么一个世界毁灭了,另外的世界还存在着。从这个角度看,我们现在的思考有点短见,我不认为环保没用,环保肯定有用,我本人就是个环保主义者。但认为只要在地球上环保,人类就能延续下去,这种想法是不可能的。就算把碳排放减到零,温室效应减到零,人类对大自然的影响去掉了,大自然自身还是要变化的。整个地球生态圈是个不稳定的耗散系统,肯定会发生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很可能会让你生存不下去。

  《华夏时报》:在科幻小说中冬眠是一种很常见的技术,你是否愿意进入冬眠状态,在未来某一时代苏醒?

  刘慈欣:我很愿意,没有人比科幻作家更希望看到未来是什么样了。当然真有这种技术,可能有许多现实的限制,比如家庭啊,但如果说给我一个自由的话,我肯定愿意冬眠,而且走得越往前越好,一百年,五百年,一千年甚至一万年以后,我很想看看那会儿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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