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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张欣谈“言情”:别叫我“大陆琼瑶”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4月15日08:51 来源:中国文化传媒网
我受到的误解绝对不比别人想象少,好比说我是“大陆琼瑶”,这是我年轻时候不能听的,听了就会泪奔。但没办法,人家就是这样给你分类啊。什么言情小说,我说的是多严肃的问题啊!

  张欣,江苏人,1954年生于北京。1969年应征入伍,曾任卫生员、护士、文工团创作员。1990年毕业于北大作家班。现任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广州市作家协会主席。

  广州作家张欣,常常被人戴上“都市文学作家”的帽子。她以《深喉》、《锁春记》、《不在梅边在柳边》等长篇小说为大众所熟悉,且有多部小说被改编成电视剧。与其说她在写情感,不如说她在写人性。对人性观察得如此深透的张欣,生活中有个爽直的性子,说起话来语速极快。

  花城出版社最近推出张欣经典小说集,其中包括她的最新长篇小说《终极底牌》。“如果你认为这是一部爱情小说,那你就错了。所谓的言情,无非都是在掩饰我们心灵的跋山涉水。”或许,这句话隐约透露了张欣的写作初衷。

  新作《终极底牌》是以温暖挑战灰暗

  羊城晚报:您的最新长篇小说《终极底牌》,跟之前的风格好像不太一样?

  张欣:是。我自己也会拿来跟以前的作品比较,用官方的语言来说是这部小说色调比较暖。人性有很多方面,但其实也都是可以理解的。我并不是唱高调,写《终极底牌》首先是挑战自己,我发现自己写比较灰暗的东西特别顺手,越写越来劲,我开始想改变一下,想看看自己还有没有能力,去写一个温暖的文本,而且这个文本必须是先感动我自己的,才可能去打动读者,这是最原始的初衷。

  羊城晚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呢?

  张欣:一个原因可能是我年纪也大了,对比较温暖的东西有种自然的倾向。年轻的时候买衣服会看牛仔装啊连衣裙,但现在会注意一些品牌,或者能穿得比较久的、不那么花哨的东西。人的写作也是一样。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非常固执地认为,作家就是把自己对待世界的认识写出来。这个世界越来越富有,我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但人的内心为什么感觉越来越孤独呢?所以我的写作固执地往内心走,并且觉得自己这样的坚持很正确。

  现在的人不那么相信温暖、正面,你写特别真挚的爱情故事,所有人都觉得特可笑,谁看你们写的这些啊?我以前的作品有很多读者爱看,包括看过《终极底牌》的读者,还是说更喜欢以前的《锁春记》、《不在梅边在柳边》这类。所以这种写作上的转变其实挺难,要在黑暗中发现光,这是最难的。

  羊城晚报:那么写这部小说会不会不如之前写的那么顺畅?

  张欣:可以说非常不顺畅。作家写东西首先自己要信,坚信。自己都不信就会开始含糊,一含糊就开始虚写,一虚写读者就会更怀疑。但坚信这个词,不是有信念就行,你的文字不到那个程度就没法实现,这还是挺痛苦的。

  很多人觉得写主旋律的或者是正面的东西很容易,其实是最不容易的。这个时代已经变了,现在很多人都写假丑恶,我忽然就明白,作家必须有逆向思维,如果全世界都没有讲诚信的人,那么讲诚信的人最后绝对是成功的,因为大家都相信他。

  所以我觉得自己在这部小说上的坚持是有价值的,写不下去的时候就停下来好好想想。虽然写得不顺利,但最后写完还算满意。很多小说写到最后会烂尾,会失控,但这作品一直在我掌控之中,这是比较庆幸的。

  年轻时听人家叫我“大陆琼瑶”就泪奔

  羊城晚报:您比较看重小说的可读性。

  张欣:对,在这个问题上我比较固执,特别重视可读性。如果不管一个作家写什么,反正读者不读,那有什么用?所以我会考虑,如果我是读者,会不会晚上在灯下看这本书,能不能看进去?至少不要闷,晦涩得人家看不进去。但至于别人爱读什么,读了之后怎么想,那我没办法管。

  1980年代,大家都在歌颂文学的时候,别人来约我的稿子,直接就说,给我们写个好看的,这也确实一直是我坚持的。不管是曹雪芹的《红楼梦》,还是张爱玲的小说,还是老舍的《骆驼祥子》,首先是文本吸引了我,不管多累,我就是想去看。你想想现代人那么辛苦那么累,一天工作回到家,你的小说比工作还晦涩,人家读得下去吗?

  当然,就小说文本来说,肯定需要不同类型,不能全是轻松好读的,我也很赞赏不同风格的作者。但是,好读的作品不代表就不深刻,很多外国文学经典作品都在当时是非常畅销的。作家首先要认清自己最适合怎样的表达,写作也不能跟风,应该坚持自己的理想和特质。好比咱们吃饭,要吃川菜就去川菜馆,想吃东北菜就去东北菜馆,这个时代的特色就是多元的。

  羊城晚报:但大家好像还是很喜欢对不同的文学类型做高低等级之分的比较。

  张欣:是,我受到的误解绝对不比别人想象少,好比说我是“大陆琼瑶”,这是我年轻时候不能听的,听了就会泪奔。但没办法,人家就是这样给你分类啊。什么言情小说,我说的是多严肃的问题啊!当然写一个人物肯定会有爱情,但不是写爱情就是言情小说。大家很喜欢迅速归类,说你是通俗文学,对于一个专业的纯文学作家,被戴上这种帽子是非常心不甘的,非常难受。

  作家要经得起“误读”,有力量的作品也不怕被误读,而且具有可读性的作品未必就是通俗文学。真正能够抓住读者的心,其实是和写作技巧、语言运用、意境营造息息相关的。对任何文学作品的解读,都受到我们这个时代的限制,真正好的作品得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不怕被简单贴标签,也绝不仅仅止步于被贴标签。

  不能因为作品被改为影视剧就说我是商业写作

  羊城晚报:对作家作品进行简单分类,容易造成偏见。

  张欣:这由来已久,迅速归类是这个社会各行都要面临的。我曾经也有这样的想法,觉得层级之分不对,后来释然了。因为这是快节奏的现代社会,别人问你小说讲啥,可能一句话说就是个农村题材的故事,或者是关于一桩凶案的恐怖悬疑小说,这样的简单概括很正常。

  所谓看得见的等级之分,或者看不见的,一直存在。我最不能接受的是,有人认为我是商业写作。当时我就离场走了,实在觉得没法谈下去。我写了小说出来,影视公司来找我,但不能因为作品被改编成了影视剧,我的写作就变成了商业写作,不能这样倒推的。

  我想文字没有贵贱之分,只要写得好,别人爱看,文字都是高贵的,不是说写专栏、写打油诗的就低贱。好在文学是一个人的事,也可以不和别人讨论。

  羊城晚报:您的有些小说是开放式的结尾,比如《为爱结婚》最后就有两种选择让读者自行理解。比如《终极底牌》里究竟是谁杀死了宋春燕,并没有说。为什么您会选择这样的叙事策略呢?

  张欣:可能这是个人的审美观决定的,我非常不喜欢什么事儿都说得很满很满。就像画画,不能没有任何留白,全都画满,那很恐怖。当然,也要承认,有时候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样不好,那样也不好,那就开放式的让读者自己去想吧。

  不把话说完,这是都市小说的秘诀。《终极底牌》里的宋春燕到底是被谁杀死的,我没写,我不是写阿加莎克里斯蒂那种侦探小说,必须要交代这个人最后怎样。我问过,现在的命案有相当多没被破解,我认识一对母女俩死在家里,案子至今没破,你去公安局问,人家也不会告诉你。这就是一种现状,但读者会有好奇心。我比较爱设置悬念。其实谁都不知道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这就是都市,我也希望做这样的呈现。读者有带入感,或者有自己的想法,那跟我没关系。

  羊城晚报:您的多部作品被改编成影视作品,从而产生了更大的社会影响。对于严肃文学与市场、与影视剧改编的关系,您有怎样的看法?

  张欣:其实影视也是传播文学的一个手段,影视圈有句话:“文学驼着影视走”,文学是影视的第一文本,好的影视作品都有比较高的文学性,比较深厚的文学修养和境界。影视的传播能力其实是超出我们想象的。某种程度上说,影视没有门槛,不认字的人也可以通过影像有所收获。现在是个眼球经济的时代,文字已经不足以满足读者了,更多人喜爱影像的表达。影视越繁荣,文学也更繁荣,影视是需要文学作为粮食的,这是重要的链条,二者相伴而行。没有文学,影视能走多远呢?

  我觉得没必要把“女作家”进行到底

  羊城晚报:这部“张欣经典小说集”里的十本小说都是您自己挑选的,标准是什么呢?采访中您几次提到现在年纪大了,看法有些变化,不知道您对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写作是怎么看的?

  张欣:老提到年纪大,是因为你们太年轻。我写作出道比较早,不像有的人爆红后就不写了,出道早,又死拽着青春的尾巴不走,这也导致我爱说自己年纪比较大。

  选的这10本小说,我认为是比较经典的都市文学,可读,有时尚感,但不是特别夸张的那种。以前有读者说他的时尚观是从看我的东西开始的,我也不排斥。

  我内心有种很怕落伍的感觉,我承认,但同时也有自信,我并不是那种落得特别远,怎么都赶不上趟的作家。我觉得这十本小说还是比较好看的。

  羊城晚报:您的小说对人性的表现很精准,您本身也是个心思细密的人吧?

  张欣:对,肯定是的,人不敏感,神经大条,比较难当作家。有一颗敏感的心,其实人挺累,并不是件舒服的事。但没办法,这我必须具备的,才能写出这样的小说,所以要跟这种情绪共处。但我比较有节制,我不喜欢女作家这样的标签。很多人觉得女作家很细腻、很敏感、很娇弱,也有些作家会把这些特点进行到底,我觉得没必要。

  我有时也有男人的豪迈,看得特别明白,我并不认为要特别表现女性的一面。主要是对度的把握,跟社会、跟人心,不能隔太远,但作家要先走一步,如果都跟在人家后面,人看你的作品干嘛?但隔得太远,人家又会觉得跟你都不是一个时代的事儿了。

  有京派、海派就一定要树立粤派文学吗?

  羊城晚报:人们常说您写的是都市文学,您对都市文学的理解又是怎样的?

  张欣:我觉得都市文学是改革开放之后才有的,之前的所谓都市文学其实是农村人穿着都市人的衣服,他们可能也涂着红指甲,去大酒楼吃饭,也去跳迪斯科,但脑子里还是乡村观念,城里人和乡下人是一样的。

  大家觉得都市文学由来已久,这是最大的误读。什么叫都市文学,应该是观念的不同,广州离港澳近,他们的观念才真正是都市文学的核心。都市文学里的人也可能住在很烂的房子里,不时尚不靓丽,但他的观念非常重要。比如王朔的小说,我觉得是都市小说,虽然他不写名牌,但小说里的观念是非常现代的,发展到今天,更觉得王朔能领一个时代的风骚是有原因的,他的观点多前卫啊,今天都市不就是那样的情形吗?

  羊城晚报:广州为您的写作提供了什么?

  张欣:我非常有幸自己是个广州作家,我在这里得到了很多。我不是广州人,但广州人的勤勉、务实、踏实、包容、强大的耐受力等等,都在无形中影响着我,这儿的人们给了我很多的正能量,他们的这些精神是引领着我的。广州人的观念很新,这对文学创作来说非常重要,一味重复自己的文学是没有希望的。都市文学最重要的也是观念的新,在这点上,广州比很多城市都强,也为我提供了很多创作源泉。广州有着浓厚的市井味,外表平淡,但又暗流涌动,发生着各种各样的故事。作为作家,去了解这个城市,当一名倾听者,同时又能够吸收到这块土地给你的养分,这是广州带给我的文学财富。在广州创作我很安好,一是没人打扰,二是创作环境很宽松,写作相对自由的,命题作文很少,是很适合作家生长的地方。

  羊城晚报:北京有京派小说,上海有海派小说,相比之下,广州的城市写作似乎与其相距甚远,这是为什么呢?

  张欣: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城市性格和特色,北京自古以来就是文化政治中心,广州和北京、上海这两座城市本身就存在巨大的差异,并不是一天两天形成今天的文学现状,这背后的历史原因非常复杂,一两句话也无法简单说清楚。

  文学需要历史沉淀,写作是个慢功夫,越功利,得到的可能越少。我认为写作不要为了分类而分类,有京派、海派,所以我们一定要树立“粤派”,这对文学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广州的文学成就和北京、上海相比,肯定有差距,对于作家来说,有难度、有挑战,这才有意思。作为广州的作家,找到广州的城市精神和城市气质,用自己的作品把它表达出来,并且让人认可,这本身是非常值得努力的。就我自己来说,虽然一直写发生在广州的故事,但也许还远远不够,我也会继续在写作上有新的尝试,展现我所生活和理解的这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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