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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乙:贝熙叶和贝家花园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4月12日18:50 来源:人民日报 舒乙

  贝熙叶大夫的小儿子,我们管他叫小贝,也是大夫,是心脏医学方面的专家,2014年3月29日晚和他太太由巴黎飞到了北京。当晚我在北海公园里的“仿膳餐厅”为他们接风洗尘。席间他说在最近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才开始认真研究他的父亲,主要是查看他父亲留下来的大量资料,知道他父亲在中国度过了大半生,为中国人做了许多好事,是一位为夯实法中友谊做出过重要贡献的人。小贝先生一再表示,他要继承他父亲的遗志,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也要为法中友谊的发展努力奉献。

  我说:“您来得真是时间!”何出此言?一是小贝大夫虽是第二次访华,但他从未去过他父亲在北京西郊所建的“贝家花园”别墅,此次他来可巧遇上“贝家花园”刚被修缮完毕,已经旧貌换新颜;二是当天所有的中方大报都全文刊登了习近平主席前一天在巴黎为纪念中法建交五十周年举行的纪念大会上的讲话,其中有这么一段话:“我们不会忘记,无数法国友人为中国各项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他们中有冒着生命危险开辟一条自行车“驼峰航线”、把宝贵药品运往中国抗日根据地的法国医生贝熙叶……”我把这句话专门用彩笔勾勒出来,郑重把这份报纸送给小贝大夫,作为一份隆重的见面礼。他和在座的所有人都显得很兴奋。

  话题转到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那个年代。此时老贝熙叶正在北京行医。他是北平有名的医生,并担任中法大学的校董。早先贝熙叶是法国驻华大使馆的大夫,再往前他曾是一名军医,在印度等国任职,上世纪初来到中国,以后一直住在北京,这一住就是几十年,一直到1954年才回国。1960年去世于巴黎,享年90岁。他在中国度过了大半生。抗日战争爆发后,贝熙叶非常同情中国,反对日本侵略中国。他的住宅在王府井大甜水井胡同,他在那里建了自己的一所庭院,是一座中西合璧的建筑。另外,他在西山妙峰山山麓下建了一所别墅。别墅里建有一座石头砌的雕楼,还是一栋二层小楼,小楼外表是中式的,内部设施则是洋式的,这是他的休闲地。院中有喷泉,有秋千架,有花园。当地老百姓习惯称这座花园为“贝家花园”。“贝家花园”的地理位置极为微妙。因为京西妙峰山是我抗日游击地的重要据点之一,由中国共产党领导。当时京西妙峰山游击队的指挥部就设在“贝家花园”上方不足一百米的山上。贝熙叶大夫在这一带为伤员们瞧过病,治过伤。地下游击队的成员们日久天长清楚地知道了贝熙叶大夫的态度,深信他是一位正直的国际朋友,暗暗地派了一名地下党员去当他的花园别墅的看门人。后来“贝家花园”就索性变成了北平共产党组织的一个地下交通站。地方党组织的负责人之一黄浩同志经常通过“贝家花园”和晋察冀边区发生联系。还有一些爱国人士尤其是海淀各个大学的爱国学生也纷纷通过这里奔向解放区。1939年前后聂荣瑧司令员领导的部队正在河北开辟抗日根据地,那里的战地医院急需医治伤员的药品,包括白求恩大夫在内也都迫切需要解决药品的补给问题。贝熙叶大夫得知这一情况之后,就承诺偷偷地由城里向城外运送药品。当时由北平城里去妙峰山并没有现代的大马路,基本上都是土路,相距几十里。贝熙叶大夫当时已有60多岁。他在北平办过两座法国医院和诊所,医院在东交民巷,诊所在西什库北堂。贝熙叶大夫由这些地方去“贝家花园”基本是靠骑自行车。他冒着生命危险往自行车的后架子上捆上偷运的药品和医疗器械,然后一趟一趟地长途跋涉,转交给地下游击队,后者再转运至门头沟斋堂,再沿山涧送到河北的晋察冀边区战地医院。珍珠港事变之前,贝熙叶靠这条秘密运输通道每次都能成功地完成任务,为中国的抗日斗争做出了重大贡献。珍珠港事变当天,贝熙叶大夫得知消息比较早,他立刻赶到郊外的燕京大学,接上英国进步教授林迈克,借用司徒雷登的小卧车,在后备厢里装上两箱早已到手待运的大功率的无线电台的零件,连夜运到“贝家花园”,再由“贝家花园”转移出去,最后林迈克带着电台终于辗转到达陕甘宁边区首府延安。这部电台就是后来毛主席转战西北时用的那部电台。

  应该说,贝熙叶大夫是一位真正的国际主义反法西斯的英雄,他是中国人民的真诚的好朋友,而且是中国共产党进步事业的亲密战友,虽然他自己是个无党派人士。他的事迹应该被中国人民牢牢记住,代代相传,载入史册。

  我对“贝家花园”感兴趣始自2005年。我曾随着文史专家张文大先生去过那里。我去的时候“贝家花园”尚未开放,但保存得不错,门窗都用砖封上,免得闲杂人员入内。贝熙叶大夫建“贝家花园”是在上世纪20年代初,距今已有90多年。雕楼的门额上至今保留有李石曾先生题写的石匾,上有“积德济世”四个大字。雕楼分上下三层。每层面积大致25平方米。原来这是贝熙叶大夫在郊外的诊室。在他返回“贝家花园”时,附近的中国老百姓闻风而至,请他看病。贝大夫的口碑非常好,对那些贫苦村民和农民他免费看病,不收一文钱,还主动给药。他是个人道主义者。雕楼底层是候诊室,二层是他的诊室,有小洗手池,三层是药房,三层之上有平台,登上去可眺望四处,远远地一直能看见北京城。

  2007年某日我偶然得到一个电话,对方知道我正为保护北京城里优秀的老四合院和胡同而奔走,说要我到贝熙叶大夫在城里的故居去看看,那里可能要被拆掉。我如约去了大甜水井胡同24号,发现那座故居建得很有水平,而且保存基本完好。那里一度曾是文人荟萃的地方,李石曾、蔡元培、铎尔孟等人经常在这里聚会,新中国成立后贝大夫离去以后,这里曾是当时我国轻工业部部长蒋光鼐先生的寓所。到我去的时候,院里仍然住着轻工业部一些老领导的家属。可惜我对这所故居的命运并没有多少发言权,无从对它的保或拆施加影响。后来,2012年法国驻华大使白林女士知道我对贝熙叶的故居和“贝家花园”有所了解,曾约我带她去看看。我如约而至,分两次陪她去过。但是,后来,大甜水井贝氏故居的命运并不好,虽然免去了被彻底拆除的厄运,但基本上已经面目全非,所有原来的内装修都被破坏殆尽,不知道买下这所房子的主人究竟会有什么打算,反正恢复故居原貌是不大可能了。

  幸运的是“贝家花园”已经晋升为市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而且最近还得到了维修。

  在上世纪上半叶,北京西郊妙峰山下曾经是法国朋友们喜爱的一个地方。中法大学附中建在这里,实验林场也在这里。李石曾先生也曾在这里建设他的新生活基地和模范村,推行他的新生活运动,又办学校,又建医院,还建新农村,而李石曾又是中法大学的创始人和中方校董,一向和法国有着密切的交往,可称是近代中法友谊的奠基人和核心人物之一。著名的中国进步青年赴法勤工俭学运动就是在他的推动下轰轰烈烈展开的。就因为如此,“贝家花园”选择了建在这里,其他的法国朋友,如蓝荷海先生,也是一位中法大学的教员,也在此建有住宅。法国大诗人圣·琼·佩斯不仅选择在这里小住,还住在桃峪的一座小道观中写诗。他的长诗《阿纳巴斯 (远征)》就是在这里完成的。多年之后于1960年他因这部长诗荣获了诺贝尔文学奖。另一位法国著名汉学家铎尔孟教授不光喜欢这里,甚至还在这里买下了一块坟地,准备长眠于此。而他们都为中国做了大量好事,是中国人民最可信赖的好朋友。

  鉴于此,我曾建议将闲置了半个世纪的“贝家花园”修建成一座“中法文化交流纪念馆”,集中展示以贝熙叶、铎尔孟和圣·佩·琼斯三位为代表的法国朋友的杰出事迹,让它变成一座伟大中法友谊的闪亮窗口。这个建议迅速得到了有关领导的赞同和支持,也得到了法方朋友的热烈响应,还得到了小贝大夫的赞成。北京市和海淀区也积极行动起来,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之中。

  如果在2014年下半年的某个时间,这座在“贝家花园”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中法文化交流纪念馆”真能够揭牌落成的话,那无疑又是送给中法建交50年纪念的一个较大的纪念品,可以和习近平主席刚刚在法国里昂市为之挂牌揭幕的里昂中法大学历史博物馆交相辉映,成为一对纪念中法友谊长久的双子座。

  我昐望它能成功!

  中国人永远不会忘记法国医生贝熙叶,他是不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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