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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 虫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4月11日09:10 来源:中国作家网 韩开春

  卖盐的

  我是在门前小汪塘那儿发现它们的。

  初夏时节的一个清晨,我带个小玻璃瓶去门前的小汪塘边捉蝌蚪。前一天傍晚天擦黑的时候,我跟妈妈去汪塘边抬水,发现了它们。多可爱的小家伙们 啊,圆圆的大脑袋,细长的尾巴,全身上下黑糊糊的,没有一点杂色,就像我们课本上的小逗号一不小心跌进了水里,立刻就泡大了好多倍。我想把它们带回家去, 听说青蛙蛤蟆就是它们变成的,我想看它们怎么变。可妈妈不让我捉,说天快黑了,赶紧抬水回家,并警告我不许一个人来水边,我知道她是怕我掉进水里,如果凑 巧没有人发现,那么她有可能就没有儿子了。可是小蝌蚪圆圆的脑袋一直在我脑袋里晃来晃去,晃得我一夜没睡好觉,天一亮,我看妈妈扛着把锄头下地了,也跟着 溜下床来,拾起个玻璃瓶,直奔小汪塘而去,我把妈妈的警告扔到了脑后。

  汪塘前面有片草地,太阳从东边刚刚露出它的半个脑袋,每片草叶上就有了它的半边脸。有几只尖尖脑袋的青的灰的蚂蚱在沾满露水的草丛里跳来跳去, 跟它们一起跳跃舞蹈的还有几只也是青的灰的还拖着尾巴的小指头般的小青蛙,它们起床了,小蝌蚪肯定也醒了。果然,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有一窝黑色的小可爱在 快乐地游来游去。我把手伸进它们中间,轻轻往上一抬,明明好几只都在我手里,等我手掌离开水面却只剩下一只了。等到我好不容易捞上来第6条的时候,再也够 不着它们了,这群小蝌蚪大约意识到了危险,四散而去,游向汪塘深处去了。我不甘心,蹲在塘边,我在等,等它们重新回到水边。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它们:光滑如镜的水面上,几只高腿踉脚的褐色小虫子在走来走去。说它们在走其实有些不太恰当,我甚至看不到它们的脚在 动,就见它们一会在东一会在西了,有点像在水面滑行。起初我以为它们是大蚊子,可仔细观察了一下感觉不是,它们的个头比蚊子要大许多,虽然有蚊子一样细细 长长的腿,但是却更挺直,身体也是直的,看上去有点像一节小竹枝,或者一根枯树枝,只是很细很细,也没有蚊子肚子那么大,更重要的是它没有蚊子那样的翅 膀。我惊诧于这样的一只小虫子能在水面上行走自如,定定地在水边看了好久,并没有发现它们的脚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没有像鸭子那样宽宽的蹼,而且它们的脚 并不是浸在水里,纯粹是站在水面之上。我对它们产生了兴趣,想把它们的其中一只弄上来看看,无奈离我太远,它们仿佛知道我居心不良,只在水塘中间游弋,我 只好把带它们回家的心思暂时折叠起来。在水塘边定定看了它们好一会之后,拎着我那个装了6只小蝌蚪的玻璃瓶回家了。

  发现它们会跳是在后来。那以后的日子,我天天都去水边看它们,看它们在水面上滑来滑去,像个冰坛高手。终于到了水暖和得可以下去的那一天了,我 和几个小伙伴密谋捉它几只上来,好好看看它到底怎么就有那样的本事,可以这样在水面上行走。当几个脱得赤条条的小子下到水里之后,才发现这种小虫子实在是 比想象中还要敏捷得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不要说捉,就连靠近它都很难。经过几次失败之后,我们明白这样空手逮它实在是痴心妄想,得想个法儿。好在水塘 不大、不深,我们回家后取来面盆,一字儿排开,从汪塘的东面下水,把它们往西面赶,西面是一片开阔地,其他几面都是芦苇。等到它们终于无路可走的时候,一 起用盆把水往岸上戽,希望用这个办法让它们束手就擒。但我们的如意算盘还是打错了,就在我们很有把握捉住它们的当儿,它们居然从水面上跃起来,从我们头顶 飞过,落在我们身后,好在我们还有收获,终于还是有几只被我们戽到了岸上,可还没等我们爬上岸来,它们一连几跳又跃入了水中。有一次,终于被我们捉住一 只,才发现它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四条腿因为过于纤细,落到我们手中的时候还断了一条。我们终于没有弄明白它为什么能有那样的本事。

  我们都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问过大人,大人告诉我们它叫卖盐的,至于怎么会叫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没有人能说得清,大人们说,他们也不知道,老辈人就是这么说的。

  即便到了现在,我还是弄不清那样纤细柔弱的一种小生命怎么就有这样奇怪的一个名字,莫非它们也会做生意?如果它们真卖盐,那么它们把盐卖给谁?它们把盐又藏在哪儿呢?

  直到那天看央视的科技之光,意外地发现了我所熟悉的“卖盐的”叫“池黾”,还有个比较形象的名字叫“水马”。

  山水牛

  我现在知道它有个学名,叫“天牛”,早先只知道它叫“山水牛”。

  老家那边没有水牛,只有黄牛,我对于水牛这种动物的最初想象,就是来自这种昆虫。既然它叫“山水牛”,我想真正的水牛该也跟它差不多。我不是说 的个头,我是说的长相,我当然知道真正的水牛不会像它那样有一对翅膀,虽然我那个时候从未见过水牛,但是我知道长了翅膀的牛只会在民间故事中有,现实中是 不会存在的。我想真正的水牛该是跟这种小虫子一样有着细细长长的牛角的。直到很多年后,我离开那个地方,见到了真正的水牛,才知道那么多年来,我一直误会 了水牛,如果说山水牛这种小虫子还有什么部位真像真正的水牛的话,不是它那对细细长长的触角,倒是它那对坚硬的牙齿,把这对牙齿扳下来,反过来安在它的头 上,那才像是真正的水牛头。

  我们当然不会把它的牙齿扳下来安在头上,我们只会把它的这对大牙剪下来扔掉,不然,被它咬住可不是好玩的,那是会连皮带肉撕下一小块的,虽然不至于有太大的伤害,但是它这对利器既然连树皮都能咬动,让小孩子们流点血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山水牛的那对长长的触角是专为捉它玩的孩子们而生的,这对触角就像用一节节小竹节串起来的,既灵巧活泼,又坚硬非常,我们只 需捏住它的这对触角,用力一扯,就可以把它从树上拉下来,而不用担心会把它的触角拉断。拉住它的触角抓它的好处是,它的那对坚硬的牙齿够不着我们的手。

  我们把剪掉大门牙的山水牛放在手上爬,顺便也把它那对翅鞘下的薄翼剪去,这样它就只好乖乖地成了我们的俘虏,既飞不了又反抗不了,虽然心里会有 不甘,但也不会有别的办法,我们也知道这样对它有点胜之不武,但从某些方面考虑,比如安全,也就心安理得了。我喜欢它在手上爬行的感觉,它的步足前端有一 对小钩子,用以钩住树皮往上爬,但在手上却一点不扎人,倒是足部后边的那一段,柔柔的,爬在手上痒痒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更多的时候,我们会在它的颈部用根线系上,只要你不是故意把线勒在它的颈甲和头部或者翅膀的交界处,无论你系得有多紧,线是勒不死它的,它的颈 甲很厚很坚硬,两边还有两个尖突,尖利异常,你要是不小心,是会被它扎出血珠来的。山水牛走起路来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这可不是从它的嘴里发出的,而是 从它颈部发出的,你注意观察就能看到,它走起路来头是一点一点的。

  系上线的山水牛有时就被孩子们牵着走,有时候得让它拉点东西,不然就会辜负了它“牛”的美名。对付耙地虫,我们用个小草棒就可以,这样对待山水 牛可不行,那样做山水牛会觉得我们瞧不起它,对它是一种侮辱,我们会用秫秸和篾片给它做个巴掌大小的车子,让它拉着走,这样拉着车子走,山水牛可能会有一 种自豪感,自然地,走起路来就会不自觉地器宇轩昂起来,甚至有些趾高气扬,这可从它吱嘎吱嘎一边行走一边点头看出来,边走边唱歌边还摇头晃脑,它的心里应 该是快乐的。

  我们知道山水牛的家在哪儿,因此虽然它有翅膀,捉起它来却不是很难,我们知道在外婆家门前汪塘边的荆条上可以找到翅鞘上带有圆形白色斑点的黑色 山水牛,知道在自家门前的那棵老柳树上有一种比荆条上的稍小一点的纯黑山水牛,更知道家旁的桑树上生长着一种通体灰黄的个头最大的山水牛,这种穿着土黄衣 服的山水牛是我们的最爱。我们最不喜欢的是一种紫红颜色的山水牛,要是不小心捉了它,手上就会沾上一股很难闻的气味,即使去汪塘边挖很多烂泥洗手,那种气 味还是会让你几天吃饭都想作呕。

  萤火虫

  自己提着灯笼到处乱走的虫子,大约只有萤火虫一种了。

  烈日炎炎的盛夏,白天热得人喘不过气来,就连那看门的老狗都大张着嘴,伸着长舌头,趴在树阴下呼哧呼哧直喘气。月上柳梢头的辰光,才是乡下人最 惬意的时候,你看吧,晚饭过后,全村的老老少少,不要人招呼,就不约而同地涌向了场院、桥头、溪边,这里地势空旷,凉风习习,实在是纳凉的最好去处。

  大人们摇着蒲扇,一边啪嗒啪嗒拍打着时时来袭的蚊子,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论着庄稼地里的收成,说着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往事,有时也讲一些从老 辈人那里听来的妖狐鬼怪的故事。这些对孩子们已经没有了什么吸引力,这些故事早就在冬天的夜晚听得耳朵里都磨出了老茧。吸引孩子们的是黄瓜架旁、豆角架下 那唧唧乱叫的叫蝈蝈,是提着一盏时亮时灭的小灯笼在场院里四处游走的萤火虫。“它们在干什么呢?”孩子们问大人,大人回答:它们在给舅舅照路呢。老家有句 歇后语,叫“外甥打灯笼——照旧(舅)”,萤火虫提着灯笼,当然是照它的舅舅。可它的舅舅是谁呢?在哪儿?按理说,萤火虫的舅舅当然也应该是萤火虫,既然 自己本身就是萤火虫自己就该有小灯笼,那为什么还要作为外甥的萤火虫打着灯笼照路呢?这样的问题大人们是回答不出来的。

  孩子们围着场院满地跑,追逐着提着灯笼的萤火虫,一会儿工夫,他们自己也就成了萤火虫,提上了小灯笼,每个人手里的玻璃瓶中,都装着一二十只萤 火虫,一闪一闪地发着冷光,就像童话世界里的水晶瓶。大人们不让孩子在晚上玩火,比如你没事就不能一个人在那儿划火柴玩,火柴是要花钱才能买来的,更主要 的,是你晚上玩火夜里就有可能尿床。我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科学依据,老辈人代代相传的就是这个规矩。火你不能玩,捉萤火虫却没人干涉你,只要你不跑到 水边去就行。我不知道同样都有光亮,为什么玩火会尿床而玩萤火虫却不会。

  学校里的老师教育我们要好好学习,给我们讲故事,讲“囊萤夜读”的故事,说古时候有个叫车胤的人很喜欢读书,学习特别用功,但是家里很穷,买不 起灯油,他就白天去捉萤火虫,装在纱袋里,晚上用萤火虫照明读书。“真是个用功的人啊!”我们在课堂上都这样附和老师。可一下了课,就把鼻子一嗤老远:用 什么功啊?白天有那时间去捉萤火虫,为什么不去读书呢?这个车胤啊,也是个会做表面文章的家伙,他这样做,无非就是给别人看,想让人家夸他两句罢了。

  在我上学的路旁,有一片坟地,长满了荒草。有时我下晚自习回家一个人走,经过这里,地里有一闪一闪的荧光,还有唧唧的虫叫,心就会一下子抽紧, 脑子里会突然冒出“鬼火”这样的字眼来,大人们给我们讲的会吸人脑髓的蛇精的故事也会不合时宜地突然清晰,那蛇精就是有着这样一双绿绿的一闪一闪的眼睛 的。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不由得就加快了脚步,又不敢跑,生怕因为响声太大惊动了它们追过来,等到终于一脚踏进大门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才发现,不知道在 什么时候,身上的那件汗衫已经让汗水给湿透了,整个的人,就像被人刚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那片荒草丛中的一闪一闪的荧光也是萤火虫发出来的,是母的,没有翅膀不会飞,它一闪一闪发着光,是吸引公萤火虫来交配,繁衍后 代,雄虫看到雌虫发出的信号,兴高采烈地飞过去,可是它这样冒冒失失地飞过去是要付出代价的,交尾过后,雄虫往往也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成了雌虫的美餐, 作了她繁衍后代的营养。

  《红楼梦》里也提到萤火虫,大观园里有人用“萤”打一字,众人猜了半日,宝琴问:“不知可是花草的‘花’字?”众人不服:“萤与花何干?”黛玉笑道:“妙得很!萤可不是草化的。”曹老先生用这个来说明“腐草化萤”,也确实有趣。

  (《虫虫》,韩开春著,黄山书社2010年5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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