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子:如意园

　　浩浩荡荡，颜公河穿园而过。

　　颜公河从古流到今，浇灌了两岸蓬勃生命。谁曾料想，颜公河在流经回浦、竹口后，在这里结了一个绿色的园林。冬日的傍晚，当我走进斜阳浓浓涂抹着的如意园时，有一群候鸟从天而降，隐入偌大的园林中。

　　如意园不如苏州园林杭州园林等富家园林那么精巧，因为富家园林是一些达官贵人功成名就后的显赫之作，那里莺歌燕舞，那里的水袖会把人的精神都缠绵了；如意园也不如颐和园、圆明园等皇家园林那么奢侈，因为皇家园林是帝王的乐园，那里酒池玉林，那里的香风会让人心迷失在权欲的眩晕里。

　　如意园处在乡野。这里的花草树木显然受了颜公河之水的滋润。颜公河的水来自天台山和四明山的余脉，那些山受了儒、道、佛的沐浴，一如眼前的阳光。我隐约听到寒冰在阳光中消融的声音，“嗒，嗒，嗒，”轻轻地跌落山涧。村妇在溪边的捣衣声。一群大白鹅在池塘凫水的声音。我看园里一二只二三只花骨朵凝在无叶的腊梅枝条上，再看二三朵三四朵茶梅迎着寒风先自开了。

　　在园林的深处，我与几位宁海的乡贤相遇。他们是宋元之际史学家、《资治通鉴音注》作者胡三省，明代大儒、被称为“天下读书种子”的方孝孺，还有革命作家柔石、国画大师潘天寿。不清楚是我来到这里，他们齐聚一起来会我？还是他们早在这里聚会，恰巧让我赶上了？总之，缘吧。他们此刻定格在汉白玉的雕像上。斜阳照在他们的背后，我从正面拜谒他们，乡贤就和阳光一起把我照亮。他们具有不同的姓氏，属于不同的族群，有一样是相同的，那就是鲁迅先生称赞柔石的“具有台州式的硬气”。在雕塑家的刀下，他们的身架，眼神，惟妙惟肖，活灵活现这种精气神。真有“一方山水养育一方人”之说吗？国画大师吴昌硕相信此说。他在赞美如意园附近冠庄出生的潘天寿时作诗曰：“龙湫飞瀑雁荡云，石梁气脉通氤氲。久久气与木石斗，无挂碍处生阿寿。”阿寿如此，别的乡贤也如此。

　　拜谒了乡贤后，我一转身，看到一群来自唐宋的文学大家。他们依次是李白、杜甫、苏轼、陆游。近当代的鲁迅、巴金也赫然在列。

　　这些文坛巨匠的目光一齐看过来，我有被烤焦的感觉。焦就焦吧，让我成为文学的一颗一闪而逝的火星吧，我心里这样想过后，却有了一个疑问。我立在整修一新的颜公河岸边的护栏旁，如意园的主人储吉旺看了我一眼，说，“为人，我学的是乡贤，为文，我学的是这些翘楚。”

　　哦，我心释然。历史追溯到40年前，“文革”后期直到改革开放，一群血气方刚却少有古典文化滋润的年轻人，集聚在地处白石头的储吉旺的家里，每晚读诗诵词两个小时。因为参与者有10位，故自称“十君子”。古有王羲之等41位文人雅士参加的兰亭会，今有十君子会。兰亭会时以“曲水流觞”吟诗赋曲，十君子以读书会友。兰亭会只举行了一次，十君子却坚持了数年，而且至今年年都有聚会。那是共和国的特殊时期，许多人抢着读书“恶补”文化知识，以弥补“文革”造成的知识断层。许多年过去了，这批人当中，出了像杨东标那样的知名作家、剧作家，潘志光那样的知名诗人，楼明月、郑学武那样的传统文化学者。园主人一边把企业做大做强，一边著书立说，成了一名远近闻名的儒商。

　　归去来兮 非南山悠然

　　聚舍得矣 惟日月精进

　　这是园主人亲笔书写在大堂里的一副对联。

　　我驾车离去的时候，不知道是我的车声惊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一群候鸟起飞了。扑棱棱的翅膀声，鸣叫声。鸟群向着即将下山的太阳飞去。鸟的翅膀镶上了晚霞的光辉，金灿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