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坪:遇见大溪

　　与大溪，不期而遇。

　　大溪，你不是最美的。

　　你身披粗布的衣裳，静卧宜都边远的一角。山幽水静，恬淡温婉。山傍水而高，水依山而流。四季分明的日子，那些红色白色粉色的小花，还有绿色的枝条，轻轻搭满你的肩头。肥腴的野鸭撒个野吧，沾一滴口水写一首诗，一山一水的寂寞便被咯咯咯地笑醒了，点燃了。你含羞带怯，却不说一句赞美的话。日子就从流水呀，从高山呀，从炊烟里，轻轻柔柔地走过去了。

　　你实在算不得惊艳。红尘离你那么遥远。孔武的大坝被你挂在腰边，迎着风，钥匙轻启，世间洞开。山外紧锣密鼓，一人唱来众人和，你说那些与你无关。你只是守着一湖的水，一天的蓝，轻轻等候流水高山美好的相逢。仲春时节你泼一瓢阳光，秋天里你抖一抹蓝绸，半开半闭的眼睛里，是藏也藏不住的小桥流水，独坐幽簧，咿咿呀呀。那唐代的流水，宋代的风，今天的我们，陪你静静度过一个又一个日子。江清月白，波澜不惊。流水东去，不送，日子走了，不悔。

　　真的，你不是最美的。最鲜艳的景色都是大张旗鼓的，你却是不动声色的。最艳丽的景色都是轰轰烈烈的，你却是欲语还休的。朴实如初，安静如初。大溪，你说，这些就够了。

　　你说：“真正的美也就是我这个样子的呀。”

　　大溪，你是幸运的。

　　世间有无数条河流，它们和你一样，天地孕育，九曲回肠。它们披荆斩浪，抖落一身光阴的裹缠，从远古洪荒奔向世纪文明。铁马冰河，回声铿锵。它们比你健壮，比你宽阔，更比你气势磅礴，比你的名字叫得响亮，比你更能载入光阴的档案。可是，它们陆续走失在时间里。它们流着浑浊的眼泪，裸露着干瘪的胸膛，同时间据理力争着最后一滴泪水，苦苦的，咸咸的，不是你大溪拥有的朝露与甘霖。

　　载入史册又怎样？不如静守饱满的模样。那些爱护你的人，那些辛勤的水利人，他们让你经年流过不改初衷。河流堵塞了，他们争分夺秒地疏通，让你保持血脉畅通，温温润润。河面上有斑斑点点了，他们摇一橹桨，轻轻替你还原儿时的模样。在时间的转弯里，就连那些废水废气，还有带着噪音的工厂，都离你远远的。它们知道不能叨扰，轻轻的聒噪便是罪过。夜深月明之时，我们的水利人和大溪静听松风，共眠共休，相守恬淡。

　　天上的月儿睡着了，星星探头探脑，微风四起。梦里的大溪，高山巍峨，流水泱泱。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大溪，你真是好命。而比大溪命更好的，是我们这些看大溪的人。

　　大溪，你也是让人心疼的。

　　春秋积序，利万物而不争。大溪水库，地处宜都最偏远的山区。大溪之村三十二点一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二百七十三家农户，全部沿溪而居。撑一支篙，溯流而上，或沿溪而下，向东向东，或是向西向西，都是开拔或者回家的路。缓慢的节奏，注定载不动太多哀愁。大溪一衣带水，村庄睡在水上，水便是村庄的床。大溪水养活了老百姓，也将他们困在了水中央。藏在深闺人未深识，也将山外山里隔成两个世界。淳朴而无奈的日子里，人们只能选择身体比心灵先行一步。山外的世界更加广阔。

　　这不怪人们。如果你来过大溪，或者进发到更深更远的大溪腹地，便可以看见那些粗陋的房屋，裸露的河床，还有窘迫的生活。在大溪村，最偏远的第四村民小组，原名广东棚，全组三十七户村民，一百三十七人，散居在大溪两岸，现在实际居住在组里的不到一半人，且多是空巢老人，还有十户不通公路。小小的村庄里，盛得下纯净而清爽的阳光，却盛不起对生活的期待。交通不便，山水相隔，村里的特产卖不出去，山外的物资运不进来。水路两栖，到底是带慢了生活的节奏。无法抗拒生活的清风与花香，同样，也无力抵挡生活的寒风与冷雪。行路难、住房难、发展生产难，成家也难。那些留下来的老人们，他们需要用余生的毅力对抗时间，扛着生活的辎重行走在那段干枯的河床上。

　　真是难啊。

　　恶劣的自然环境制约了村庄的经济，却制约不了生活领路人的思路。各级部门为了改变村庄的面貌，制定了长效计划，通村公路建设、农网改造、饮水工程，修路、建房、退耕还林，大溪村农民的生产生活状况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明年泡桐花开的时节，大溪村应该是另一番新气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