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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写作只是自己喜欢做 但不是非做不可的事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3月24日11:07 来源:羊城晚报

  年度散文

  金奖得主

  文/羊城晚报记者 何晶 实习生 何彦禧  图/羊城晚报记者 郑迅

  被矛盾、笨拙和混乱的情绪所作用的文字,总是更具美感和冲击力

  羊城晚报:2012年底,我第一次采访你,通过邮件和电话陆陆续续谈了很多。一年多时间过去了,能不能谈谈最近的生活状态和写作状态?

  李娟:2012年初我在阿勒泰市买了房子和院子,把我妈从两百多公里外的富蕴县接了过来一同生活。这两年主要忙家里的事情,维修房子,养了几条狗、一些猫、一头牛、一群鸡鸭,还种了两亩多地,其间很少写字。直到去年下半年,总算才忙出个头绪来,开始围绕身边的事情做一些记录,都是随兴而为,写了在博客里贴贴,也有一些写长篇的想法,但还得慢慢来。总之,非常享受眼下这种安稳平静的生活。

  羊城晚报:写作上有没有新的尝试?我看到2月份你有一篇博文是《也来谈谈“性交易合法化”》,这个跟你以往的文章很不一样啊。

  李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尝试,写作对我来说依然只是水满则溢的行为。更多的时候,好像不是在创作文字,而是跟随文字摸索前行。近几年,可能也写了一些在读者看来较之以前不太一样的文字,但自己感觉不到特别明显的变化或转折,还算是正常的流淌吧。

  最新的文字是一些诗歌和关于这两年日常生活的零碎记叙。你提到的这篇文字,其实是长期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有成文。“东莞事件”后,突然有感就写出来了,像是还了债一样轻松,因为当年那条新闻对我的触动实在太强烈。其实,这类参与公众话题的文字以前也有写过,只是没被关注罢了。相比之下,大家更喜欢我笔下偏远异趣的阿勒泰,这也是人之常情。

  羊城晚报:你在博客上还贴了诗歌《火车快开》,这是什么时候写的?今后会不会多写诗歌?

  李娟:这首长诗是近期的作品,但此种情绪已经持续多年了。缘分到时,出口就打开,便形成文字。

  我在学生时代非常喜欢诗歌,写了很多。记得第一次发表的处女作就是诗歌(那个写得不好……)。直到后来,写作重心才慢慢转向散文,但觉得自己的散文其实大部分也是有诗性的,每当看到我的简介里注明有“诗人”二字,我就非常欢喜。这十来年写了数千行的诗,打算在今年结集出版。

  羊城晚报:这次获奖的作品是2013年再版的《阿勒泰的角落》,记得在上回采访时,你说写“阿勒泰系列”的时候很吃力,很纠结,改了又改,不知改了几百遍才写成现在的模样。现在回头看这本作品,有怎样不同的感受?

  李娟:回头再看,感觉有些陌生了,不是文字的陌生,是情绪上的陌生。在日常生活中很难体会自身的改变,但文字却能留下印记。和现在相比,《阿勒泰的角落》的表达更执拗,更激动,更急切,这也是它更容易打动人心的地方吧。

  至于现在的写作,我感觉表达上更加随意顺畅了。现在的自己和当时那个自己相比,铅华剥落,也变得强大、从容起来。但这并不意味着现在就能写得更好一些,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被矛盾、笨拙和混乱的情绪所作用的文字,总是更具美感和冲击力。

  也许有一天,我会像事外人一样去欣赏这本书,但并不遗憾自身的改变。

  羊城晚报:2013年再版的《阿勒泰的角落》,没了推荐语,加了16幅插图,文字上是否有改动?插图都是怎样挑的?

  李娟:这一版在文字上没有任何改动,只添加了一篇再版序。书中的插图是我和我的一些朋友拍摄的,都是阿勒泰本地风物,希望为大家的阅读提供一些视觉背景。

  出于营销的需要,我的每一本书都加有腰封。虽然很感谢编者的用心和为我写下推荐语的人们,但总觉得不是滋味。如这本书的新序所说,没有腰封的书,看起来才更像是一本真正属于自己的书。

  有多少便拿出多少,能写成怎样便是怎样。写不出来就算了

  羊城晚报:新版序言里仍然写着:我的写作只与我的个人生活有关。这是你去年春天写的,现在的想法依旧一样,还是有所变化?

  李娟:现在的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无法脱离生活实际凭空经营文字,这可能是我个人的缺陷,也不知今后会不会改变。不过,眼下这样的写作状态和方式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暂时还觉得没有改变的必要。

  将来也许我会写小说,但说实话,我的小说可能和我的散文没什么不同,所有情节必然也取自真实的生活,只不过套用了小说的结构而已。

  我觉得写作不是搞投资, “长远考虑”之类的经营不适用于写作行为。作品也不是财政收入,非得每年都有增长和突破。对我来说,全部的付出只在当下,有多少便拿出多少,能写成怎样便是怎样。写不出来就算了。虽然很感激读者们的支持,但从来没打算迎合大家的期待。

  羊城晚报:你怎么看自己这些年的写作变化?风格上有发生改变吗?在题材上,今后会不会突破新疆,写写别的?

  李娟:这些年来,无论是文字还是心态,都是有变化的。谈不上是好是坏,但我完全接受这些变化,并且很满意今天的自己和这样的写作。今后也许会写新疆之外的题材,只愿那时的表达会更充分,更坦率,更欢喜、自信,但不会刻意追求什么“突破”。

  羊城晚报:现代作家写景的才能在退化,用文字艺术地表现自然万物的形状、线条、色彩、声音的能力似乎都变得匮乏。而你却从容地拥有了这支妙笔,而且文气异常贯通,这得益于什么?你有意识地做过什么写作练习吗?

  李娟:和许多写作者一样,我的写作同样源自少年时代的阅读启蒙。说实在的,真没怎么特别用心。看了一些书,被一些前辈感动,开始写下自己的感动,是自然而然的承接吧。然后慢慢地,就越写越像个样子了,阅读上,也越读越知道分寸了。这大约就是跟文字的缘分。其实我自己写下的一些文字,有时候连自己都很惊奇。比如你说的写景,我并不觉得是自己得到过什么特别的启示,一旦有表达的需求,写着写着就突然“找”出命中注定的那几句话了。这可能也是缘分。

  至于专门的写作练习倒没做过。又不是体育项目,不至于练一练就有效果吧。

  读者对我的作品的喜爱,其实是与我本人无关的

  羊城晚报:我看到豆瓣小组里,之前你和读者们有互动,早前还有微博,现在就只剩下博客了。你是怎么看待在网络上和读者进行互动的?

  李娟:我真正意义上的写作起于网络,我的文字很大程度上是依靠网络走出去的,自己与读者的交流差不多也仅限于网络。所以我对网络可算是非常依赖。但是前两年,突然发现自己太过于依赖了,网络社交圈也越来越庞大沉重,已经直接影响到了正常生活,于是果断停止了最为热闹的微博。

  目前我只经营着原先的博客,更新得比较缓慢。博客后面的读者留言我都会浏览,看到有共鸣的文字也会开心,中肯的意见也会重视,偶尔会回复几句。总之有和读者维持适当的距离,感觉这样更自在一些。同时,我也越来越强烈地觉得,读者对我的作品的喜爱,其实是与我本人无关的。

  羊城晚报:会有读者跑去新疆找你吗?

  李娟:会有一些,但不多。他们会先在博客上给我留言,但我会提前告诉他们我基本不见读者,道个歉就好。对于读者来信,我一般也不回。他们大多数并没有要求我回复,只是很高兴地表达一些他们的想法和故事。我乐于分享,但就是不知如何回复。也只能说哦谢谢你啊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买我的书谢谢你怎么怎么怎么……我觉得这很敷衍,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其实与陌生人相处我并没有什么障碍,如果气味相投,很容易混熟的。但读者就不一样,他们之前读过你的书,对你有了解,而你却对他一无所知。这种相处有些不平等,不知道如何面对,反正感觉很难受,跟见领导似的。

  羊城晚报:觉得自己是低调的人吗?

  李娟:我觉得我不算低调吧,有时候还挺得瑟的。只是某些方面处事笨拙,而且很怕麻烦,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处理问题,看上去就很低调。

  羊城晚报:不少年轻人看了你写的文字,也想尝试走上写作这条路,你会对这些读者说些什么?你会觉得写作其实充满艰辛吗?

  李娟:如果只是作为单纯的兴趣,我觉得写作在更广泛的人群中得到普及是件好事。用文字整理生活、疏通情绪其实是非常舒适快乐的。但是,我并不鼓励年轻人为写作而写作,把写作本身当成人生的唯一目标,投入生活的大部分精力而一意孤行。哪怕我已经认真地写了十多年,林林总总出了十多本书,仍然没觉得自己是个专职作家。

  《九篇雪》是2000年冬天完成的,当时外婆重病,我在县城医院附近租了一间房子照料她,才得以有闲暇时间写作。在此之前生活负担沉重,几乎没有个人时间。到了2003年,我进入机关上班,每天在单位忙碌,回家还要照料外婆的起居三餐。每天晚上做完家务,等外婆睡下,这才打开电脑,安静地写一小会儿。写了好几年,才有了两部“阿勒泰”及《走夜路请放声歌唱》这三部集子。“羊道”三部曲也是辞职后到了江南一带,在打工生活的业余时间缓慢形成的。只有创作《冬牧场》那个时期比较紧张,因为是约稿,有期限要求。现在想想觉得非常可惜,要是再慢一点,稳一点,《冬牧场》也许会更像个样子。到了如今,写作对我仍是业余行为,还是凭着兴趣不紧不慢地写。看书、上网、处理家事、和家人朋友相处,占据着我每天的绝大部分时间。

  对我来说,写作的道路并不艰辛。相反,生活中如果没有写作,那才叫艰辛。

  如果写作的行为影响了正常的生活,应该毫不可惜地停下来

  羊城晚报:从最开始发表文字,到写专栏,到现在这么多喜欢你的读者,你觉得自己算是幸运的人吗?

  李娟:是的,我自己也在很多场合感谢过这种幸运。但是,也清楚自己付出的努力。

  羊城晚报:你平时喜欢阅读怎样的书?

  李娟:我有许多喜欢的作家,但不想一一列举了。喜欢阅读的书大致有两类,一类是消遣性质的文字……说来惭愧。另一类则是提供了新鲜信息,或者是超出了自己阅读经验的文字。我也会关注时下的流行阅读,有好友推荐或口碑不错的作品,也会主动找来看看。

  羊城晚报:我记得你说过,写作是自己喜欢做、并且还能做好的事情,但却并不是非做不可的事。有没有什么是你“非做不可”的?这是不是也暗示着你的人生态度?

  李娟:写作是我从小就喜欢,并一直持续做到今天的事情,已经成为生活坚实的一部分,很难放弃了。那样说的意思是,如果写作的行为影响了正常的生活,应该毫不可惜地停下来。当然,这并非是指生活就应该高于写作,只是我个人的习惯而已。如果面前摆着电脑,旁边站着我妈,我一定会关闭电脑转身陪我妈聊天,扔下她不管的话,肯定没法安心写作的。同样,一份空闲时间如果可以用来浇浇花,织织毛衣,或和朋友通话、逛街,我不会选择用来写作。也可以说这是一种态度吧,也可以说我这个人太懒……

  想来想去,好像只有照顾家人是“非做不可”的事,毕竟这是责任。

  羊城晚报:生活中有什么娱乐?

  李娟:因为没有上班的压力,时间自由,甚至觉得生活本身就是娱乐(这么说是不是有点拉仇恨了……)。时不时会和朋友们约着唱歌、喝茶。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看书,写字,画画儿,做做手工。

  简介

  1979年生于新疆奎屯建设兵团。出版有散文集《九篇雪》、《我的阿勒泰》、《阿勒泰的角落》、《走夜路请放声歌唱》、《冬牧场》。曾获天山文艺奖、“在场主义”散文提名奖及新锐奖、上海文学奖、人民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等。

  颁奖辞

  李娟是近年中国文坛最大的意外惊喜。《阿勒泰的角落》让读者有机会伴随李娟走过羊道,熬过冬牧场,回到她写作的原乡。她的文字重新唤起我们几乎要遗忘的“天真”、“纯净”之美,也让阿勒泰从一个地理和精神上双重的偏远角落,变成大家所熟识的文学地标。与其说她是用细腻的情感和质朴的笔致描述了个人的生活,毋宁说,她是透过私人的感触呈现了新疆的历史脉动,在那自然素净的文字背后,是新疆广袤土地上世世代代不息的精魂。在她的文字世界里,世界很寂寥,时间很绵长,而人变得很小很小。她被誉为阿勒泰的吟唱精灵,为中国当代散文带来一股不同以往的清丽之风,这股风不属于潮湿的世俗,但它已经吹过。

  获奖感言

  我的写作

  没有离开身边手边的

  微小之事

  感谢大家的鼓励,感谢大家对这部再版旧作的认可。这本书出版至今已有四年时间,其间不停被加印并得到持续关注,令我自己都感到惊奇。我在这本书里记录了一些平凡微弱的(可能已经永远消失了的)小事,它们虽微小却坚定。它们令当年的我无法忘怀,无法绕开,便耐心地将其呈现笔端。也令后来的读者轻易被打动,可能从此也无法忘怀了。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生命力”吧。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觉得这不是“旧”作,它还算是很“新”的。

  如今我的写作仍然没有离开身边手边的微小之事,我自己也没有离开阿勒泰的角落。对于很多人而言这可能是局限性,但对我,是非常满意的命运。再次感谢。

  何晶、何彦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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