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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江:一车鸡粪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3月19日15:21 来源:中国作家网 安 江

  一入腊月,便是真正的隆冬时节了。这是一年中最寒冷,也是孩子们最有盼头的时节,因为用不了几天,就要过年了。可这几天我却彻夜难眠,唉,怎么说呢,我的两个好兄弟突然走了,而且走得是那么凄惨……

  一个是内蒙的,姓史,排行老三,五十左右,中等身材,大环眼儿,头发略带波浪形;另一个是阳高的,姓耿,看样子比我也大不了多少,细高个儿,一张嘴就想笑,只是眼睛小小的,我听后头的老王吆喝他耿四,总觉得有点儿别扭,就叫老四了。老四家紧挨着我,在我的南边儿,老三又紧挨着他,我们三家是房前院后。这两家人啥时聚到这里,为啥聚到这里,我不知道,人家没有说,我也懒得问,反正都是来自乡下,而且一看黝黑的肉皮就知道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庄户人出身,反正我两年前到这里种大棚时,他们已经是常驻大使了。    

  按理说长期活动在县城的边缘,或多或少要受到某些城里人的影响,四邻是很少打交道的,见面多说话少正是他们生活的真实写照。可慢慢地,我竟然发现,老三和老四虽然年纪差了很大一截儿,两家人相处得蛮可以。他们称对方老三、老四,叫得是那么亲切,又那么实在。如果让生人听了,一定会认为他们是正儿八经的亲兄弟,我刚来时就这么认为的。 

  很多时候,我看见老三大棚苫的草帘子被狂风无情地扯起狠狠地丢到后背,是老四主动帮他摆平的,老四说年轻人劲儿大;很多时候,老四的水泵吸不上水,是老三给他修好的,老三说老年人经验多。尤其是秋后换棚膜的时候,两家子自发地组成联帮互助组,有声有色地换了一家又换一家;很多时候,我看见他们和睦相处的样子,真有点儿羡慕,甚至有点嫉妒。当然,他们还抽空儿光顾我的大棚,看看我的菜种得怎么样,告诉我啥时种啥,啥时不要种啥,啥菜好出手啥菜是冷货。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我跑着去寻他们,因为在种菜上我是根冰棍儿,整个儿一个凉棒!

  一回生二回熟。就这样友好地来来往往,我们,过了一年又一年。可慢慢地,我发现,或许是上了年纪,不论跟谁,即使是和他女人,也会因屁大点儿事,老三这这这那那那圪翻得没完没了,听着就像个女人,怪叫人心烦。而老四,可能是年轻气盛,动不动就发火,甚至听到根本与他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他也会蹦得高高的。没想到,有一次我不在的时候出事了,老三跟老四竟干了一场。

  那天上午,我卖完菜正开着三轮车往回赶,没想到走在半路,三轮车出了毛病,单挂档不走,跳下蹲着一看,坏了,半轴脱离了锁片儿,已经抽出尺数长了。哎呀,真是命大,要不是在平地,顺下坡儿,早就卖了大饼,那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了。唉,咱车上也没有啥工具,只好叫修理工来修理了。可这儿离修理部很远,车又停在了路中间,需要人照看,唉,没办法,只好给二虎打电话,叫他立刻开车去接修理工。二虎是个小年轻,我的忘年交,在县城租了个门面卖土产。

  当我回家时,已经过晌午了。女人和我比画着,意思是南面的老三和老四打了一架,衣裳都撕破了。至于因为啥,她嚷嚷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有效的。光着急也没用,她是聋哑人,听不着,咋能说清呢?管他呢,咱也饿了,先吃饭吧,事情既然发生了,咱再急,也得填饱那不争气的肚子。他妈的,看来这赶早市,不吃点儿东西还真的不行。女人从锅里端出给我留的饭,我低下脑袋便狼吞虎咽了起来。也许,真是饿伤了,三两下碗便一览到底了。我揉了揉知足的肚子,晃晃悠悠地朝南去。     

  老四正在家午休,我隔着窗户又瞅了瞅,两个小家伙在炕上玩耍,他那川味十足的女人在低头搓洗衣裳。我没有作声,又往南去了。老三坐在炕上,还在和女人圪翻着。一见我,这这这那那那圪翻得就更凶了。圪翻了多半天,我才听明白,原来是因为他家老大的一车鸡粪。

  开春时,老四拉了史老大一车鸡粪,当时没说钱,也没给钱。今天史老大过来取,一个说要200,另一个说不值,说着说着就拍开了桌子日开了妈。后来,老三在外面听着了,总觉得老大窝囊,圪翻着气汹汹地闯进家,要和老四拼命。没想到压不住火的老四,竟跟老三动起手来。就这样,不仅撕破了衣裳,更撕破了脸皮。我一边安慰着老三,一边大骂着老四。咱向人向不过理,真不是说,你用也用了,嫌贵?你以前干啥去了?甭怨别人,谁叫你当时没说清呢?

  我从老三家出来,就进了老四家。老四这时已经睡醒,喝着茶水。我还没开口,他抢先说了。你说说,不大点儿一车鸡粪竟要200,这不是明摆着杀人吗?他狮子大开口,也不怕闪了舌头!老四,钱物多少不说,咱用也用了,干脆忍个肚疼算了。不行,他欺负人,我拉粪时他喊着好说好说,放宽心,始终比别人便宜!他说了不算,今天谁来说我也不掏那么多,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我一看没戏,便灰溜溜地逃了出来。

  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们都有理,就我没理,我也懒得理!

  就因这,老三和老四多年培养起来的感情在一车鸡粪面前一下子破裂了。不过,老四还行,只是和老三见面不说话,有时候他远远地看见老三走来,就默默地低下头匆匆地避开了。可老三似乎有点儿得理不饶人,一见老四走来,就远远地圪蹴着,总给人磨火的感觉。

  转眼到了冬天,好几天没见老四一家子了,听说他们回了老家,他的哥哥在村子里给集体拉水时出了意外,车翻了,活活地给压死了。老三听了,没想到他竟笑出声来,看,他妈的,葬了良心!你再看看他那四川侉子,成天打扮得就像妖精,不知想勾引谁,迟早要给他戴上绿帽子的!我听着不是味儿,便摇摇头走了。

  十多天很快就过去了,我竟平白生出一种孤单来。老四回来了,他到我棚子提水时,看样子呆呆的,好像失去了什么。我也不敢问,怕我的无知捅破他的内心。可我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只好没话找话了。

  咋,水管儿冻了?

  没有。他发音很低,好像不想说。

  那咋啦?

  叫人割啦!

  叫人割啦?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突然瞪大了双眼,惊奇地看着他。咋叫人割了呢?我仍旧瞪大了双眼,还是惊奇地看着他。

  害你呗!他似乎猜到了是谁。

  经他这么一点拨,我脑子里不由得闪现出一个人,难道是他?我脱口而出。

  不是他是谁?!他瞪着眼反问道。

  我无话可说了。他那心眼儿小得就像芝麻大。

  我掏出了烟,抽出两根,一根给他。他掏出了火,先点着我的,又点着他的,狠狠地吸了一口。

  那以后用水说话,就到我这儿提。

  嗯!

  水满后,他手提溜一桶,默默地消失了。

  你甭说,我这人一闲了就不着家,爱往外边跑,不是喝酒,就是闲聊。他一看我不在,就提溜着空桶去了别处。我女人悄悄地向我汇报了好几回。我知道他心眼儿小,怕我女人说费电。

  就这样平淡无奇地闯入了腊月,不显山也不露水,再有十来天就要过年了。这几天,人们正抓紧筹备年货,打算在除夕一家子快乐地分享。

  这天,我拉起帘子后便领着3个小家伙走着去县城买衣裳去了。请大家不要误会,这不是大男子主义,只因我女人有缺陷,无法与正常人沟通,所以买衣裳这个本属于女人的专利就光荣地落在了我的身上。爷儿四个圪绕来圪绕去花了多半天好赖不说总算买齐了。我们正准备打道回府时,手机响了。掏出一看,是醉鬼张三,说叫我喝酒,在西街的小辛面馆。于是我打发孩子们提溜着衣裳先回后,便扭身直奔向面馆。

  我们这一喝不要紧,直喝得天昏地暗,我才摇摇晃晃地回了家。

  刚入家,我还没来得及脱鞋上炕,女人神色慌张地比画着,孩子们也争着告诉我。什么?老三和老四又打架了?还那么严重,连警察都惊动了?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这是真的。一向自称坚强的我就像被高压电猛击了一下,脑袋里一片空白。大过年的,这可是吃饱了撑的,好生生的两家人就这样毁了:老三受伤了,流了好些血,不知死活;老四跑了,又不知去向!我沉不住气了,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外面不知何时已是漆黑一团了,四周黑洞洞的,就像狰狞的魔鬼,阴森地大笑着。老三和老四家在黑暗的笼罩下没有一丝亮气。完了,真的完了!我待在外边有点儿冷,更有点儿害怕,白毛汗都出了。

  一黑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被那两个愚蠢的家伙牢牢地霸占着,一会儿是老三,一会儿又是老四,挥也挥不去,赶都赶不走。快到五明,勉强迷糊着。没想到,那两个可恨的家伙又跳进我的梦里,一会儿这个哭那个笑,一会儿又这个笑那个哭,最后,两个家伙不知为何都哭了,哭得很伤心,很凄惨,哭着哭着,我就被他们吵醒了。这时,天也微亮了。

  唉,还是算了,既然睡不着,不如起来到外面转转,说不定还能从别人嘴里挖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我推开门走了出去,一眼就看见后头的老王低着头在他的棚子前绕来绕去,好像正在想着什么。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

  昨天老三和老四到底咋回事?

  打坏了。你没见,我看算是完了,老三的鼻子都被半头砖拍扁了,牙也打没了,那血流得成了红河,拉也拉不开。老王说这话时声音有些颤抖,看样子现在还心有余悸。

  老四呢?

  受了些皮外伤,一看老三成了那样,跑了。

  后来呢?

  老三被史老大抱上了救护车,到了市医院。

  再后来呢?

  警察来了好多。

  再后来呢?

  那就不知道了。

  到底又是因为啥?

  还不是那一车鸡粪!刚吃了午饭,史老大又来和老四要钱,老四还是不掏200,只给150。老三气了,拿着铁锹就要劈老四,老四一看不好,扭身躲转了,老三又劈,老四顺手抓起块半头砖就想招架,没想到打在老三头上,又在大面处,这鬼戳大了。唉,这两个蠢货,就为50块钱,你说,值成不值成?放着好好的年不过,专门扑拉开料碳找灰呢!这好,老三保住命还行,说不好听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两个挺好的人家就咔嚓嚓地拆散了。老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神色有些异常。 

  就在我们的谈论中,户外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他们也在说三道四。这时,两辆警车分别停在老三和老四的房前,跳下来十多个大檐帽开始做他们的工作。有的人过去想看个究竟,而我则逃回了家,生怕再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时间在我的盼望和叹息中又艰难地挪了一天。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默默地盼望老三能活着回来,老四去投案自首,或许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和结果。

  可就在第二天下午,警车呼啸而来,老四在两个警察的搀扶下面无表情地走了下来,在他和老三的房子边指指点点。突然,从老三的家中跑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他大哭着奔向老四,头上还裹着一圈儿很刺眼的麻……

  安江:山西大同县农民,曾在报刊发表小说、纪实文学作品若干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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