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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的散文是激情的自传

——评徐芳散文集《月光无痕》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3月18日10:26 来源:文汇报 王纪人

  徐芳在青年时代是位校园诗人,当校园诗人们纷纷踏上社会后,她因为留校任教并继续写诗,被一位当上老总却不再写诗的“同道”揶揄为“留守女士”。许多年后她去了报社,对诗歌的忠诚仍矢志不渝,可谓继续“留守”。诗与散文本来就相距不远,现代无韵的白话诗与散文更只有一步之遥。徐芳由诗入文,诗文兼作,相继出版了四部诗集,我曾评过其中一部,而本文所评的,则是她的第四部散文集。

  (一)

  诗人出身的散文家,自然更多地兼具诗人的气质,他们的散文往往发散着诗的神韵和灵性。徐芳的散文也因此之故而彰显着诗化的特征,而且无处不在,处处凸现。所谓诗化,最明显的一点是在散文的叙事、抒情、议论的文体功能中更强调散文的抒情性。古人云:“诗缘情而绮靡”、“文者情为经”,徐芳认为散文若“以诗为本,首先是‘情’”。她还进一步把散文力求“神不散”的“最大技巧”归结为“确立一种抒发情感的语言形式的整体性”,这个观点应该脱胎于苏珊·朗格的《情感与形式》。但她还有进一步的论述,根据另一位美国学者桑塔格在《诗人的散文家》中的观点,强调“诗人的散文是激情的自传”。

  (二)

  徐芳的散文有几篇是直接写亲情的,那种女儿、姐姐、妻子、母亲的感情随着家庭角色的变换时时溢于言表。即使在游记中,她也总是把主观的情意与客观的景物融为一体,我们甚至难以区分何者为景,何者为情。“山水小卷”中的《当美丽穿越了时空》和《沙巴看云》堪称典范。前者写的是江西新余,就是东晋文学家干宝在《搜神记》中记载一男藏一鸟(仙女)羽衣的地方。能产生这种神话传说的地方必美若仙境,一切都变得神出鬼没,若隐若现: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道天光,每一瓣浪花似乎都会飞,甚至一位女孩惊呼“山也要倒下来了”。当美丽穿越了时空,每个人可能都是毛衣飘飘的仙女,包括作者自己。面对美丽的大自然,“我是自己灵魂出窍的目击者”。沙巴是马来西亚的一个著名景点,面对成百上千、奇幻诡异的云阵,作者再次进人迷离的“悬浮状态”。她写云飞云扬,一位娇憨女孩的“云醉”,都是从灵魂出窍的角度去写景,从而做到了出神入化,情与景谐。

  (三)

  城市生活是徐芳诗文的共同主题。在这部散文集中,高架路、地下铁、乌托邦画家,80年代校园里女生人手一册波伏娃的《第二性》,乃至在建高楼的脚手架上传来的“啊咿嗬”的呼喊,都成为城市视觉或听觉的驳杂意象,使她平添关于人生路、城市的碎片模式、“上海现代”、女权主义和大自然的生活方式等种种联想。除了上海,她还写了“青春台北”、“天津表情”、“嘉兴散墨”等别有情致的城市抒情散文。其中最令我震惊的是这部散文集中篇幅最长、超万言的《城市生活》。在其中的“回忆之境”中,包含了“更残漏尽”的时间意象(凌晨)、陋巷与大街交接处的空间意象(洞穴)、穿“碎花短裙”的小女孩意象(自我)。作者对童年的回忆经常落在这一时分,在回忆中反复出现这些挥之不去的意象,原来这个童年记忆来自孩提时代凌晨穿过大街去菜场的鱼柜、肉柜、蔬菜柜前排队的经历。但在回忆中不再是恐惧,却有着温情和飘逸,“我的发辫在这时蓬松而零散。它们等待的似乎就是这一刻,让潮湿的风与我的手指一起梳理它们。它们在此刻变得完整,像铜雕的魅力,产生在光线变幻之中一样,它们也在凌晨变幻着的光线之中一样,获得一种魅力。”日常生活本来就是庸常的,童年生活也不乏艰辛,但在记忆中却披上了晨光之美,就如华兹华斯诗中的雾伦敦一样。在“遗忘之境”1中,出现了“黃昏”的意象、脖子上挂着一串钥匙的小女孩意象,她由于经常遗忘钥匙令两个急于进入家门的妹妹哭泣。她就在黄昏时分害怕遗忘中长大,而对“注视黄昏”的害怕正源于这个童年记忆。在“遗忘之境”2中,记忆中的女孩长大了,于是出现了外滩情人墙的意象,它之所以被归入遗忘之境,可能源于“一种丧失感”。在“遗忘之境”3中,她让自己学会遗忘,却难以遗忘。遗忘是指对过去事物的不能再认或回忆,或产生了错误的再认或回忆。遗忘有七种形式,如强制性消除遗忘、指向性遗忘、结构性失忆遗忘、受辱性遗忘等。在我接触到的散文中,曾遭遇过“制造新身份性遗忘”,而徐芳所说的遗忘属于“指向性遗忘”,那是比较正常的遗忘,而非病态和变态的遗忘。在“自然之境”中,由一块被都市遗忘的空地想到了自己在烦嚣的都市生活中保存着对于野性的自然的一份渴念,对自然膜拜的原始思维,一个季节过敏者的惊恐不安。在徐芳看来,生活是现实的,城市是坚硬的,而诗与散文却是抒情的,也是梦幻的。在太过缥缈的梦境里,有感伤和惆怅,也有生活在别处、眼见在当下的景象。

  (四)

  通常散文写一人、一事、一物、一景,都甚为专注明晰;叙事、抒情、议论虽然在一篇中可以互见,但也必有侧重。可徐芳的散文往往没有如此森严的壁垒,她的散文中可能有好几扇滑动的门,随时可以滑向另一时空或场域,如同穿越。她很少胶着于一个点,而是散点式地自由挥洒。读惯循规蹈矩地一一写来的读者可能有点难以适应,尤其是遇到了过山车式的文章,但过山车不是比平地上的车更刺激惊险吗?徐芳的散文不是某种交通工具,为了把我们渡到某个目的地,而更多地提供某种感觉或体验。因为诗化的缘故,她的散文语言也如哥窑瓷器的冰裂纹一般清晰可见。也正因诗化的缘故,她的散文很少娓娓道来,有一种出人意料的跳跃和速度感。她曾引述布罗茨基的话说诗歌是“疾驰”,散文是“小跑”,其实她在多数场合下,是间或提速的一路小跑。我们在阅读她的散文时,就会有灵感呼啸而至,激情飞流直下的亢奋感。她的都市散文无意提供一幅都市拼图,也无所谓都市述怀,所以没有对都市物质化的、经验性的描述,而更多的是面对都市的主观抒情,是由物及人的精神性书写,并归结为“激情的自传”,从而她在散文中同样找到了诗歌给予的“归宿感”。

  (作者为著名文学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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