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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的婉约情词《贺新郎》是写给谁的?(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3月17日09:23 来源:人民网-读书频道

  《贺新郎·别友》被认定是写给陶斯咏的,还有一个佐证,那便是1937年毛泽东曾抄录此词赠给女作家丁玲。这个于1928年在文坛上以“沙菲女士的日记”一举闻名于全国的共产党员作家在1933年被国民党逮捕,脱险后在1936年11月赴陕北。毛泽东不仅写了一首《临江仙》称赞她是“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将军”,在丁玲自我介绍曾是陶斯咏的学生后还手书了《贺新郎》一词相赠。这首词是现在能看到的最早稿本,比后两个版本更有婉约之气且情柔更深,全文是:

  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惨然无绪。

  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知误会前翻书语。

  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与汝。

  曾不记:倚楼处?

  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

  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凭割断愁思根缕。

  我自精禽填恨海,愿君为翠鸟剿珠树。

  重感慨,泪如雨!

  应该说,这首《贺新郎》可能是最早版本,在目前看到三个版本中最符合作者当年的创作意境。这首词略有悲凉之气,而且像“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以及“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一类的词句,可谓情诗的佳作。

  毛泽东平时将自己的诗词赠人时,往往都含有深意。他知道丁玲曾是陶斯咏的学生,便手书这首情词相送,很有可能是触发了年轻时那段难忘情感而发。

  如果考证一下毛泽东生平活动的年谱,再对照这首《贺新郎》描绘的场景,也可看出此词不可能是写给杨开慧的。毛泽东自己标明这首词的写作时间是1923年12月,那么此时毛泽东、杨开慧二人身在何处呢?杨开慧能够到“汽笛一声”码头,能有过这种“挥手从兹去”、“凄然相向,惨然无绪”情意绵绵的送别吗?若看一下时间顺序,人们自然能得到答案。

  对1923年内毛泽东夫妇的行踪,按现有史料记载和回忆录已大致能排列出来。1982年夏天笔者曾采访过当时在中央主管会计财务工作的罗章龙,他在长沙时曾是毛泽东以“二十八画生交友”时结交的最好朋友。据罗章龙回忆,1923年春天的中共三大之后,毛泽东作为刚当选的中共中央组织部长兼秘书,住到上海闸北区的中央秘密机关内主持工作,杨开慧当时挺着大肚子陪着他。当时他们三户湖南人(毛泽东家、蔡和森家、罗章龙家)住在一个小楼内,便于对外掩护身份。党内的历史档案记载,1923年夏秋毛泽东确在上海。

  1923年秋天,毛泽东曾回过长沙一次。据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出版的《毛泽东年谱》(笔者在80年代也参加过此书的编写)记载,他是在“九月十六日,回到长沙”。此次回湘的原因之一,是送快要临盆的妻子杨开慧回老家生产。

  毛泽东何时又离开长沙,不见于文献记载,却大体可判断在1923年11月下旬之前。因为此时杨开慧在板仓老家(距长沙还有40华里)分娩生下次子毛岸青,毛泽东并没有在她的身边。至于毛泽东为何未等到妻子分娩便离开长沙,原因是1923年11月24日至25日中共中央在上海召开三届一中全会,主要讨论如何进行国共合作和参加改组的国民党召开一大的事。此时毛泽东在党内的地位仅次于陈独秀,自然要参加这次全会并担负重要工作,并在会后赴广州。

  从时间表看,毛泽东离开长沙时,分娩期的杨开慧不可能前去码头相送(当时板仓到长沙连公路都没有)。何况毛泽东标定写《贺新郎·别友》的时间是1923年12月,那时他又是从上海启程去广州,杨开慧此刻还在长沙“坐月子”,更不会有码头上“凄清如许”的离别一幕。此时陶斯咏到底在哪儿,虽找不到明确记载,不过她经常在长沙和上海之间活动,前往送别倒是很有可能的。

  《贺新郎·别友》一词中所用的“过眼滔滔云共雾”以及“曾不记:倚楼处”的用语,又不像是写给几年来绝大多数时间在一起生活的妻子,而像是赠给已分别很久即“过眼滔滔”的昔日情侣。难怪当年同毛泽东和陶斯咏都很熟悉的易礼容看到此词,便认为可能是写给陶毅的。这一判断应该是准确的。

  “不为昵昵儿女语”,更显可贵情操

  自提倡思想解放,让领袖“走下神坛”后,众多历史当事人的回忆都说明,毛泽东是一位感情非常丰富的人,也非常念旧。他在1961年春又修改那首《贺新郎》,并手书赠给副卫士长张仙鹏,此时修订的全稿如下:

  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

  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知误会前翻书语。

  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与汝。

  人有病,天知否?

  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

  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凭割断愁思恨缕。

  我自欲为江海客,更不为昵昵儿女语。

  山欲堕,云横翥。

  用这首1961年改过的《贺新郎》同1937年的版本对照,下阕的两句话即“我自精禽填恨海,愿君为翠鸟剿珠树”被删掉,而添加上“我自欲为江海客,更不为昵昵儿女语”。这两句话再加上原有的“割断愁思恨缕”词句,明显是表示当时要斩断儿女私情而“欲为江海客”,更证明了该词所赠对象应是陶斯咏。

  从1923年末毛泽东的个人生活来看,当时很快要同杨开慧重聚,修改时写下这种表达“割断”之情的对象不可能是当时的妻子,而应该是昔日的恋人。后来的历史也证明,毛泽东从此确以“肠已断”的心情舍弃旧时的“昵昵儿女语”,成为投身于革命波澜的“江海客”。随后他为实现革命理想,奋斗奔走在万里神州,与留在教育书院中的陶斯咏算是彻底分道扬镳。

  毛泽东对青年时代的情词《贺新郎》在几十年间反复修改,生前又不让发表,这又反映出他毕生难忘却难以对外人言的情感。人到老年时常愿意怀念自己的初恋。如宋代诗人陆游年过八十时还特别怀念年轻时被迫离异的爱妻唐婉,写下了著名的《沈园》——“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垂绵”。毛泽东在80岁时改词时,又特别标明这首《贺新郎》是写给女“友”的,大概怀有同样的情思。

  说明毛泽东珍视同陶斯咏的情感,反而能体现出当年这位“润之先生”志向高远。若论才华,陶斯咏在长沙曾有“江南第一才女”之称,据说又是才貌双全,家中更是省内富豪。陶本人对毛泽东充满敬慕,后来又一直未嫁,至1931年不幸病逝,年仅35岁。毛泽东当初若想追求荣华安逸,同陶斯咏结合是最好选择。但他最终却选择了一条不惜舍家舍命的革命道路。面对“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的旧情人,尽管心碎到“重感慨,泪如雨”的程度,以政治理念为择偶标准的毛泽东还是毅然斩断旧情。杨开慧在政治上完全跟随毛泽东,于1921年就加入了共产党并甘当斗争中的助手,自然被选择为妻子。

  今天的人可以试想一下,像陶斯咏这样一个习惯于富裕生活只想“教育救国”的小姐,能跟随毛泽东下乡搞农民运动吗?能上井冈山过穿草鞋、过吃红米饭、喝南瓜汤的日子吗?显然这是很难办到的。只有像杨开慧、贺子珍这样的女性,才能跟随毛泽东历尽革命斗争和战火中的艰辛。2007年热播的电视剧《恰同学少年》,就对毛泽东同陶斯咏最终未能结合表示了深深的感叹。

  据在毛泽东身边的人回忆,在这位领袖进入暮年时仍表达了对早年恋人、妻子的怀念。随着对江青的厌恶感增长,这种怀念也愈发明显。从毛泽东在80岁时还修改《贺新郎》并专门注明是“别友”来看,他在晚年可能也追忆起那位红颜薄命的陶斯咏。据1975年至1976年在毛泽东身边照料的孟锦云在回忆录中说,这位重病在床的领袖曾问她,自己如果同江青离婚会怎么样?当然,由于江青与“文化大革命”不可分的关系,这时毛泽东已不能取消这位“旗手”的政治地位和身份,却会通过对早年情感的追思表露出对自己后来婚姻的遗憾。

  如今,当我们重温《贺新郎·别友》这首词并研究其创作始末时,能体会到这位历史的伟人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同样有七情六欲。人们感慨也赞叹的是,毛泽东毕竟是一位伟大的革命家,政治追求最终压倒了个人情感。

  中国近代著名诗人柳亚子曾赞誉诗友毛润之:“才华信美多娇,看千古词人共折腰。”逝者如斯夫!毛泽东及他的诗友们虽然已先后魂上重霄九,然而他给后人留下的那些瑰丽诗词,仍是激励亿万人奋进的心曲。我们研究毛泽东的诗词,从中可以看到的是人而不是神的毛泽东,同时能够品味到中华文明中的传统文学所带来的艺术享受。

  (作者为国防大学教授、专业技术少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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