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说的才重要——评陈幻长篇小说《危险》(黄昱宁)

　　如果把陈幻长篇小说《危险》中的人物关系梳理成图表，基本是一个经典大三角，外加两个由大三角蔓生的小三角。吸引人眼球的元素《危险》基本不缺：有山、有海、有豪宅，有成功脆弱男、美貌敏感女，还有他们各怀的“鬼胎”——“世上有些东西，比爱更可靠。”“合作关系？同谋关系？狼狈为奸？因为什么事情互相牵制？”

　　小说文本在每章开头，用分段展示杨霄日记的方式，非常完整地勾勒出“本格”框架。虽然各家书评包括《危险》封底上的话都表明，这部小说的意图是突破“悬疑故事的外壳”，但其实这“外壳”本身搭建得很皮实——作者很清楚，超越类型小说的基础是深谙类型小说的游戏规则。同样，作者应该也知道，按照传统套路写的好处，除了能将悬念一路护送到最后，临了躲在边上看读者镜片碎一地之外，某种程度上，也是不给凶手、受害者以及当事人太多博取同情的机会。作品的立场总体上处在一个正义的位置，读者跟着这样的故事走，虽然始终悬着一颗心，在心底深处倒是安全的。他们知道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最后自然会有惩恶扬善大结局——因为作者要保证你始终情绪高昂地投入那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智力游戏中。

　　但《危险》从一开始就在催促你从这个安全地带中撤离出来，它试图在月黑风高、刀光毒影都晃过一圈之后将肉体杀戮降到最低，而将心理层面的“危险”放到最大。在一些轻巧自然的段落，作者借杨霄之口，有意无意地扯到几句“与本案无关”的事件，既让故事的社会背景得以延伸，也在暗处策应主旨：人心的危险无处不在，谁都甭想轻易把自己择到局外去。

　　小说中那些试图挣脱类型小说的主体部分，挨个深入3个当事人心中，捕捉其内在视角，同时标注他们每个行动的心理动机。这种写法曾经被亨利·詹姆斯推到登峰造极，如今实在不能算时髦。这样写的不利之处是看起来不够酷、不够“冰山”。心理描写太多，延宕了故事节奏，对习惯于动作及场景迅速转换的当下读者来说，容易构成轻度困扰。同时，写作难度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升级——所有人的心理独白都展现在读者眼前，甚至氰化钾是怎么进入“凶手”的计划都写得一清二楚，还如何将悬念维持到最后呢？

　　好在，人心的“危险”最终挽救了这种“危险”的写法。再度借杨霄之口，作者告诉我们问题的关键：“你知道，有种人撒谎很高明，他有选择地告诉你一些，绕过重要的部分，说一些次要部分，次要部分可能的确是真的，他可以说得有声有色，让人误以为他说了全部的实话。也的确没撒谎，只不过，没有说的才重要。”

　　没有说的才重要。这不仅适用于“有种人”，也不仅适用于小说。它不仅能触动我们每个人最脆弱、最隐秘的神经，也是作者的小说和叙事艺术。惟其如此，心理描写本身才可能成为小说里最大的障眼法和悬念助推器。惟其如此，透过看上去有点啰嗦、无比纠结的心理分析，你能够看到每个人物都在回避的最重要的东西，而小说也在有意识地绕开直奔主题的捷径。至于这种绕开的程度是否足够？留白若是更多，会让文本更高级还是反而弄巧成拙？结尾是否可以更开放，将“心理危险”贯彻得更彻底？我也说不准。那也许是另一部作品，也许就是陈幻的下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