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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的忧郁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3月14日09:17

  东京的忧郁

  白石一文《我心中尚未崩坏的部分》:

白石一文白石一文
《我心中尚未崩坏的部分》 中日文版《我心中尚未崩坏的部分》 中日文版

  20年前,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的出现曾让中国读者为之惊艳。在世纪之交的中国,这本书以及以此为代表的日本文学曾一度成为白领、小资津津乐道的话题,书中对爱情、对性、对生命、对人生的理解几乎颠覆了彼时中国读者的一切想象。

  与村上春树在日本本土和海外的迅速走红相比,1958年出生的白石一文对中国读者来说,似乎还有些陌生。《我心中尚未崩坏的部分》(上海人民出 版社)是译介到中国大陆的首部白石一文的作品,小说故事并不复杂,东京某家出版社的编辑松原直人幼年时被父亲遗弃,母亲先后周旋于多个男人之间,对他亦缺 乏关爱。成年后的直人收入颇丰,却常常有着异于常人的想法,他不仅疏远亲人、不相信爱情,甚至对生命和生活本身也充满怀疑。也许正是这样奇特的想法引发了 小说中多位女性对直人的好感:家境富足、欲壑难填的大西昭子,艰难地独自经营酒吧的单身母亲朋美,年轻貌美、善解人意的枝里子。不过,周旋在这几个女人之 中的直人非但没有得到满足,反而自始至终都感到一种彻骨的孤独,与他的朋友小仄、雷太一样,直人对眼前的一切充满厌弃,找不到生活的动力和热情。在渴望与 抗拒之间,直人以叛逆的姿态抵抗着来自外部的伤害。

  当然,白石一文的野心绝不只是讲述一个充满纠葛的爱欲故事。小说中的松原直人是典型的现代都市人,表面上看,他在外形、学历、收入等方面都颇令 人羡慕,但他的内心深处却隐藏着深刻的秘密和伤痕。直人与3位女性的交往明确体现了现代都市人的通病——对亲密关系的恐惧。直人相信自己大学德语老师曾经 说的:“女人的身体是宝物,身体之外的部分却令人厌恶,因此,为了那宝物得忍受其他厌恶的部分,就是所谓的交往”。小说中的枝里子性格温柔、外形姣好,是 完美的交往对象,而当她提出希望带直人去见自己的父母时,直人却“心想别开玩笑了”,并以“我完全不相信家庭这种东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一方面享受着 枝里子无微不至的关怀,“心中充满了安稳的感受,把一切交付予她”;另一方面又觉得跟她“是不同世界的人”,因此在相处中时常感到压力,甚至数次产生逃离 这段关系的念头。相反,在与大西昭子的交往中,直人却轻松得多。对于富有而寂寞的大西夫人而言,直人不过是用来满足欲望的性伙伴;对于直人来说,与大西昭 子的交往,确保了他可以持续支付母亲的高额医疗费用。这种关系简单而赤裸,因此反而让直人放下了防备,大西夫人也成了惟一了解直人的身世和他母亲病危消息 的人。小说中,亲密的关系让直人产生了逃离与疏远念头,而远离情感瓜葛的利益/性交易却让他可以敞开心扉,委以信任。这是松原直人身上明显的人格缺陷,也 是现代都市人的通病。

  贫穷而缺乏关爱的童年是直人一生难以拂去的阴影,成年后的他虽然独自承担了母亲的高额医疗费,却始终不愿回家探望,以此避免与母亲和妹妹的相 聚。然而,对于单身母亲朋美的儿子拓也,直人却有着近乎父爱式的关怀和照顾,他不仅常常探望拓也,带拓也出去郊游,更在朋美手足无措时承担起救治拓也的任 务,这一切,都超越了拓也真正的父亲朴一功。更为吊诡的是,直人做这一切完全不是为了接近拓也的母亲朋美,他“谈起朋美的事情时,偶尔会有那种与我何干的 冷漠表情,可是一谈起拓也,老是一脸认真”。也许是拓也缺失的父爱和残缺的童年让直人看到了自己多年前的样子,外表冷漠、玩世不恭的他只有在拓也面前才真 正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爱憎分明的人,也只有在与拓也的相处中,他才完整地暴露了自己“心中尚未崩坏的部分”。

  早在两百多年前,美国作家埃德加·爱伦·坡就以他天才的智慧创造了一种新的侦探小说,在他的侦探小说中,主角不仅持续寻找谜底,更是以一个局外 人的双眼不断地冷眼观察着这个世界。通过侦探的双眼,爱伦·坡发现了现代社会的种种问题:唠叨病、疑心病、孤独病。现代人的精神疾病来自恐惧和不安,这种 恐惧来自对陌生世界的好奇、对自我存在的怀疑和对亲密关系的不信任。在白石一文的《我心中尚未崩坏的部分》中,不仅是松原直人,大西昭子、朋美、枝里子、 雷太等都面对着相似的精神困境。小说最后,雷太杀死了时任首相宇田川敬一郎,在供词中,雷太说:“我没想过要改变这个社会,也不觉得这个人(宇田川首相) 搞烂了日本什么的,因为我对政治没兴趣,也不常看报纸、新闻,但是,总觉得首相好像很伟大的样子,不过,如果跟我一起死掉的话,世界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吧, 我只是想告诉各位如此的道理吧……总之,赶快判我死刑之类的吧!因为要我自己死,我可是超级不拿手的。”

  小说中作者不断探究存在的意义与死亡的可能性,主角直人多次向自己发问,“我对于如此的生活压根儿没有感到愉悦,但我又为什么继续活着呢?” “为什么自己不自杀呢?”“你是真的不想死吗?如果是的话,理由是什么呢?”……而小仄也与他面临着相同的困扰,直人与小仄5年后再相遇时曾向她提问: “你啊,是想死吗?”小仄如实回答:“我不知道。”对于小说中的直人或者说对于作者白石一文来说,死亡并不仅仅是简单的呼吸停止、心脏停跳,他们更关注生 的必要性与死的可能性。对此,直人有一套自己的哲理,他认为自己对生厌恶、对死犯难的原因是:“如同自己没有权利和资格剥夺他人的生命一样,只不过没有剥 夺自己生命的权利和资格而已”,“既没有恣意了结自己生命的权利,更不会有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利,人并非生存,而仅只是被迫生存”。

  从这个角度看,雷太的行动几乎成为这一理论的确凿证据。当雷太下定决心刺杀首相时,他就已经清楚地知道,死亡对他来说已经是在劫难逃。刺杀行动 完成之后,雷太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他时刻都向往着死亡,希望别人尽快动手了结自己。然而,他既然有如此大的勇气面对死亡,却为何没有勇气自己动手结束这难 以预期的等待呢?对生存的漠视构成了他们面对死亡时的虚无主义,然而对于死亡,人类总还是无知的。死亡的瞬间、死后的世界对于人类来说无疑是陌生的,这也 就是人类不断地思考生与死的关系,不断地向死亡发问的原因。正如直人所想,人们缺乏的是自我了结的勇气和权力,因此,借由法律之手了结自己的生命,似乎就 是合情合理的吧?小说中的直人、雷太、小仄等都对死亡有着超常的思考,这是一群同病相怜、却又无法相互取暖的“向死而生”的人。

  《我心中尚未崩坏的部分》是典型的都市小说,书中所描摹的人的处境与心理、精神问题都是典型的都市人的写照。现代都市的发展逐渐解决了物质贫乏 的问题,生活在都市中的人逐渐摆脱了物质匮乏的困扰,转而思考精神层面、哲学层面的问题。真正意义上的都市文学探讨的从来不是生存,而是存在,也就是说, 他们探寻的是精神层面,或者说是哲学层面的问题。正如书中所说,“人的存在,如果拿竹筛彻底过滤掉所有终会消逝的东西,像是青春、美貌、爱情、情感、富 贵、地位、世间的能力等,所剩的骨子里就只有人类共通的老、病、死”。在死亡面前,无论你生活在如何优越的环境中,无论你身边有多少人的环绕,你从来都 是,也只能永远是孤军奋战。对于都市人来说,生与死一样,需要莫大的勇气。生与死的困扰,一直是都市人心中最难以摆脱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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