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维熙：龟兔新说——生存探秘

　　新年之春，公园内湖泊刚刚解冻，笔者在报纸上读到了如是的新闻：在老人晨练的队伍中，先后有两位老人掉进了湖中。其中之一例，是晨练过度引发血压陡升，从湖边倒在了湖水之中；另外一例则更为离奇，他是在倒着走路时，坠入昆明湖的。

　　笔者初读此新闻时，心中曾对此一度存疑，觉得时尚传媒喜欢炒作，是不是记者在续编古人的“拍案惊奇”新篇？为了防止耳听为虚，以求眼见为实，便决心五更起床，到公园去亲眼看一看是否真有倒着走路的“模特”。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道老年晨练的大军之中，当真有不少倒着走路的人。他们走得十分执著，有的闭着双目倒走，有的倒走时还大力向后甩背，嘴里还默念着“……十一、十二……一百五、一百五十一……”，大有不达千步万步誓不罢休之意。与此同时，让笔者大开眼界的是，还有一些老人在用脊背不断蹭树，开始时我的认知是，老人的背部得了湿疹，借磨擦老树以解背部搔痒；仔细看去才知道那是我的无知——因为那被磨得光秃秃的树干告诉我，那不是解人一时之背痒，而是晨练的固定模式之一。

　　人们为了养生之道，不知从哪儿弄来了这些偏方，抑或是发挥了无穷的想象力，于是便有了让笔者大开眼界的镜头。但与此同时，一个疑问从心中陡然而升：这或许能让老人心理上得到某种平衡，但是牺牲了早觉不睡，到这儿来傻练，是不是有走火入魔之嫌？进而笔者的思绪飞向了远古，不禁想起一则古代民间传说：

　　有一天，乌龟去为兔爷祝寿，当它慢慢爬行到兔子的洞穴时，因为它是百兽中来得最晚的一个，因而首先遭到了主人的奚落。

　　兔爷质问乌龟：“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乌龟老实地回答：“我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太阳不是刚刚出山吗？”

　　兔爷说：“在咱们的动物世界中，就你最懒。我们总是看见你在沙滩上晒你的王八盖子。”

　　“我的运动场在水里，我运动的时候，你们在陆地上看不见。”乌龟不以为然地说，“但是我从不为了运动，牺牲早上的睡眠。我们龟类家族有句古话，‘有钱难买五更眠。’我是按照我们龟族的生活习惯行事。”

　　百兽听了一阵哗然，纷纷嘲笑乌龟的生活积习。其中以多嘴的八哥说话最为刻薄：“你忘了你和兔爷赛跑的故事了吧？兔爷都睡了一觉了，你还在慢慢地爬……”

　　乌龟说：“你只记住了过程，而忘记了结果。我最终还是跑在了它的前头。”

　　百兽又是一阵哄笑，鸡一嘴、鸭一嘴地嘲讽着乌龟的形象。乌龟被嘲弄得有点待不下去了，只好拿出最后的杀手锏：“诸位，你们一切都比我强，但我问你们一个问题，我还好好活着的时候，你们却都无一例外地到坟头里听蛐蛐叫去了，这是为什么？”

　　兔窝顿时哑了。百兽在面面相觑之际，乌龟慢慢爬到兔爷面前说道：“今天给你祝寿，我给你送来的礼物，就是献给你我们老祖宗长寿的秘方。”

　　兔爷将信将疑地竖起了双耳。百兽也立刻围了上来：

　　“你的礼物在哪儿？”

　　“在我的背上。”乌龟答。

　　“你背上没驮来任何礼物呀！”兔爷说，“只有光秃秃的乌龟盖子。”

　　“有。这礼物对你特别贵重，只是你那双兔眼看不大懂。”乌龟于是慢吞吞地解开了它驮来的礼物。它说它背上的龟纹，是一幅天地阴阳的八卦图。图中的意思是：阴与阳结合组成天地，动与静谐和颐养千年……

　　兔爷根本听不懂乌龟的话，一挥爪子，对乌龟下了逐客令。百兽也觉得乌龟是个骗子，跟着兔爷一齐呐喊：“你滚——你滚——”乌龟只好慢慢地爬出了兔窝。

　　乌龟给兔爷祝寿的传说，到此结束。但是在我们万物之灵的人类中间，这则故事似乎远远没有收尾。比如，仅以在晨练中倒着行走和以树干蹭背的老者为例，他们大都早晨四五点钟就起床，空腹到公园来健身的。笔者当真不知道这种健身，是否真的能够达到健身的目的。兔子在动物世界中，可谓是多动症的典型，它可以一蹦三条垅，并经常竖起双耳，惊恐地观察着周围，很少有神经松弛下来的时候。但动物学里的生命记录里，它的寿命很短。可是即使是得了多动症的兔子，它也只留下向前跳蹦的行走模式，而没有向后蹦跳的奇特记录；而我们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居然开创出倒着行走的长寿一绝。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的发明创造，记得在上个世纪的中期，中国曾流传开了甩背疗法和鸡血疗法等种种健身新招，但时过境迁人们回头一看，那些貎似养生诀窍的东西，都是没有任何科学根据的臆造。笔者认为，无论是倒着行走，还是像熊掌类动物那样以背蹭树，都是对这种臆造的延续和发展。

　　据动物学中记载，只有鸟类世界中的小小蜂鸟，既能向前飞行，又能在天空中停顿或向后倒飞行。科学家证实，直升机的进退自如，就是缘于蜂鸟的启迪。人虽然被称之为万物之灵，有着若干强于各种动物的躯体本能，但是没有倒着行走的本事——人生下来，从蹒跚学步时起就是朝前走的(包括其它动物)；没有生就小小蜂鸟向后倒着飞的生理本能。但是人类有着任何动物不能与之媲美的想象力，于是倒着走的孟浪之事，也就有人臆造出来了；并立刻吸引了许多老者，他们并不因有人掉进了昆明湖，而停下倒着行走的脚步。

　　近日读报，读到了“温和运动”这个健身口号。一位西方医生总结出历届世界著名运动员没有一个长寿的先例。他们创造纪录的荣誉让人钦佩，但其短命也同样令人唏嘘感伤。这就给人类提出一个问题：到底生命的延续在于运动，还是在于动与静的平衡？这算是对古老龟兔传说的一点补充吧，不知是否符合人类的生存实际？愿得到方家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