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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必昆:寺院的耳语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3月12日09:44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必昆

  我喜欢小寺小庙的静虚,也曾随缘到过一些避隐的空门悠游。虽非专意求佛,却属净心之举,甚或还能聆听到神灵和自然的细语。

  几年前在滇南山野徒步,偶然踏访了半坡寺。寺院的墙壁上贴着一张作息时间表,大概每天从凌晨4点开始即有早课等各种佛事,写得密密麻麻,远非想象中的佛门清闲。在钦叹僧侣修行的艰勤之余,我突然想去某个佛寺住上一日,深度体验一番寺院每天的诵经祈祷、拜禅礼佛等神秘生活。尤其是读过马明博的散文《一日沙门》后,于半坡寺的这个瞬间想法,更成了我内心隐伏的一个夙愿。

  还有一次到建水西庄,我信步独游至黄龙寺。小寺依山而建,拾级而上,古树参天,甚是寂寥。一名和尚在寺院中或走或站,抬眼看树,低头抚草,似观似闻,形色恬淡沉静。又见寺院厢房门口端坐两妇人,中年妇女在教老年妇女念经识字,一字一句,慢声慢语,犹如佛画。我在黄龙寺转悠了一圈,不想离开这样的清静之地,于是就在寺院最大的那棵古树下坐了整整一个下午。闲看头顶的天,天空蔚蓝高朗,间或有几朵彩云飘过;坐看眼前的寺,寺院空灵幽慵,偶有几个僧侣走过。云淡风轻、纶音佛语,原来世界是这般缓慢从容,清净无欲;而我们却像被驱赶着,在充塞着各种欲望的人生之道上不停奔波,逐渐远离世界原初的舒缓秩序。我想起大宝法王噶玛巴尊者的告诫:满世界都是你的,整个世界又都是空的。真的不忍心告诉你,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梦。我在黄龙寺闲坐,或者发呆,顿觉喧嚣只会让心灵空虚,太虚才会让心灵充实。难怪老子曰:“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

  那一天,我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在一个小寺里清坐,任随时光缓缓流逝。多年后回想,也许那些虚度的时光,才是一生最美的时光。

  这回我到滇西徒步博南古道,途中投宿永平金光寺,终于圆了在个旧半坡寺生发的心愿。金光寺隐藏在清静幽深的永平宝台山中,传说明初建文皇帝是此寺的第一代开山祖师,徐霞客也曾到此游历。宝台山至今仍有保护较好的原始森林,山中生长着一种罕见的木莲花,属滇藏木兰,是第四冰川纪的植物活化石。被称为“佛种灵苗”的木莲森林使宝台山自古以来就充满了佛性,《永昌府志》《徐霞客游记》皆载“永昌宝台,古弥勒道场,树开莲花,猿啼佛”的故事。金光寺山门前就有几棵高大的木莲树,佛性禅心,相濡以沫,自然使这方寺院成了“大清莲花古弥勒道场”。  

  我在金光寺逗留了两天,既恣游了宝台山及金光寺的景胜,又随住持体验了寺院的日常佛事,甚是惬怀。金光寺佛教底蕴深厚,现成为永平县保存最完整的明代古建筑。据说那时整个杉阳坝子数千亩水田都是金光寺的寺产,以金光寺为中心,建起了永平范围内的9庵18寺,及至民国时期统计的坛庙、寺观有50多座,如今保存下来的已然很少。

  在宝台山,在金光寺,特别是从山门前的木莲树下走过,我感觉世界的眼神是虔诚的,每一个虔诚的眼神都满含眷顾,每一个虔诚的眼神都让我感动。也许宝台山的所有生命,都在以不同的语言表达着自己对佛的虔诚与景仰。宝台山不止是佛门弟子追寻的佛地,应该还是这片大地上所有生命和谐共生的圣地。树开莲花或许是佛意,猿啼阿弥陀佛兴许是修行,宝台山的万物都沉浸在金色的佛光中,让所有的生命都彰显着佛性。

  观过寺内的大雄宝殿、天王殿、偏殿、钟楼、鼓楼、夕照亭等寺院建筑后,我沿陡斜的石径徒步到山崖上的金屏室。金屏室建在嶂崄的宝台山巅,从山壁凸缘而出,犹如山之虎口,异常险要。据称是立禅祖师圆寂后肉身坐化之地,门前厅柱上悬挂着立禅祖师所撰对联“此山在猛虎穴中谁人敢加斧凿;老僧乃神龙嫡嗣领众呼遣人天”,使人倍觉金屏室的浩气幽寂。

  是夜,我与宽心住持品茗谈禅,在寺院歇宿。面对有信仰的人,我感到没有信仰是多么的俗累。屋外整夜大雨,仿佛要洗净世间的尘埃;屋内凡心无眠,似乎犹静思人生的玄空。在宝台山这片充满信仰的净土上,我看到漆黑的雨夜竟然如此净洁明澈,原来黑夜远比白昼要明亮,孤寂远比热闹要丰富。我的心灵被层层包裹,只有在这孤独的夜晚才能悄然打开。我的信仰深藏在魔咒般的夜空,只有在这孤独的夜晚才能听到自然和神灵的耳语。正如泰戈尔诗语: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这是一个诗人的表达,也是我此刻的心境。

  金光寺的夜晚,让我聆听到了大地上的一些玄语。大地在黑暗中休憩,神灵在黑暗中默语,内心在黑暗中释放,世界在每天的黑暗中醒来。黑暗是如此的明亮与华润,光明却是如此的灰暗与苍白。黑暗是博大的,黑暗又是母性的,或者是神性的,只是要在静笃中才能慢慢悟到。身在佛寺,失眠竟成为一件美好的事情,可以静静想想心事,静静参悟生命。那夜,《心经》的梵唱在我心头一遍一遍吟唱,无始无终。

  翌日,我随宽心住持及寺院和尚参加金光寺的佛事。凌晨5点起床,天极黑,雨未停,听到寺院的钟声,然后是鼓声。5:30在大雄宝殿做早课,诵经,礼佛叩拜。每一拜志心虔诚,口诵身拜,仪轨整齐,极为神圣。做完早课,6:30用早餐,吃面条,量少,作料丰富,味道很好。7点,我再次去山顶的金屏室,见到在此独自修行的来自黑龙江的和尚,他每天上午11点下山到寺院斋堂吃一次饭,其余时间都独守金屏室修行,没有伴,不通电,只有一池山泉水,生活极其清苦,白天尚可,黑夜难熬,是我见过的真正意义的苦行僧。据他说宽心住持之前也曾在金屏室独自修行3个月,令人钦佩。一个人修行需要有极高的定力和恒心,能在远离寺院的金屏室独自修行,实属不易。从金屏室下山,经过寺院,再往山下走一段山路,就到了“洗身池”,传说是金光寺开山祖师洗浴之地。周遭全是青翠犹滴的高山,山涧一条溪泉流过,汇集成一池清水,山寂静、水洁净,颇有些荡人心魂。我在“洗身池”畔又呆坐了大半天,聆听那些来自寺院和自然的耳语,让每一个毛孔都尽情呼吸来自神灵呵护的大地之气,直至身心皆醉。

  离开“洗身池”,我又返回金光寺向宽心住持道别,住持转身回僧房,拿了一枚玉佛吊坠赠与我,我心欢喜,但无物相赠,甚觉歉疚。

  母亲一向信佛,前不久约我去为奶奶的亡灵超度,我们到老家泸西城郊的广佛寺住了一天。广佛寺俗称东寺,是泸西最早的佛寺,近400年历史,动荡变迁极大,如今没有辉煌的寺宇建筑,只有一块古碑记、几个老石础和几株古银杏树,诉说着佛寺的悠远历史。《徐霞客游记》记载的“东即广福,曰灵龟山”,指的即是泸西广佛寺。广佛寺曾被拆建为党校,后又归为佛寺。现在的大雄宝殿是在原先的党校教室里,所有的佛像都在那幢教学楼的一间间教室中供奉着。世事变迁,人需随遇而安,佛也只得随遇而安。但无论庙宇建筑如何,没有一座小寺小庙自惭形秽,用教室作寺院的广佛寺依然香火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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