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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殷:天惠之碑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3月12日09:44 来源:中国作家网 赵 殷

  和许多去看《西狭颂》的人一样,我心存着对古典文化的热爱与向往。

  人们从很远的距离之外,从静卧在峡谷中衰朽脱漏、浸透着积水的古栈道遗迹寻找而来。眼前是一片草木掩蔽的历史的晴空。一条轻轻流动的山涧,携带小川镇下峡村樱桃花的馨香,从南北两座陡峭的山间劈出清清幽幽的水路。峡谷中堆积了无语的怪石,河水潺潺漫石而过。旧时的栈道已不可辨识,人们从新建的栈道之上,缓步走进与远古的心灵相对应的地方。在这条悬空的如龙蛇起舞的栈道上,你会听到一种奇妙的声音,轻轻环绕在峡谷之中,不容你去想别的,情感已被陶醉。

  《西狭颂》碑位于成县县城以西12公里处的丰泉峡中段的庄子山岗,青龙头北侧的一处峻险如削的崖壁之上。在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壁上,东汉晚期武都郡太守李翕的随从文官,同谷籍人仇靖镌刻并撰文的《汉武都太守汉阳阿阳李翕西狭颂》,也称《惠安西表》,俗称黄龙碑。此碑叙述了建宁四年(公元171年)太守李翕主持修治西狭栈道,便利民众,促进商旅的事迹。

  碑文共611字,正文385字,画由黄龙图、白鹿图、降甘露图、嘉禾图、木连理图组成。其书雄劲浑穆、疏宕高古;其文畅达典雅;其画形象率真,神韵朴茂,其卓越的汉隶书法和镌刻艺术,受到海内外艺术家的广泛关注。无凿无移、粲然如初的《西狭颂》,与产生于同一时代的陕西汉中褒斜道《石门颂》、略阳析里《阁颂》,经过1800多年的历史风烟,以它们特有的碑碣的艺术魅力和山林书风,一并成为一代代学者仰慕的人文景观与文化遗产。

  从汉文化发展的历程可以看出,汉时的赋、散文、碑志的发展都与汉统治者的大力提倡有相当的关系,这就奠定了东汉后期文人的共性:“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就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出现了“万流仰光”的汉隶书法的空前繁荣。这些闪着银光的巨石,不啻是汉代文人寄存思想与精神的天然书库。一座傲立在幽静山林中的石碑,因为文化的缘故而变得熠熠生辉。这条千年栈道便也不再寂寥,这条峡谷便有了浓厚的人文特色,人们怀着敬仰的心情围聚石碑之前,仰望精神的圣殿。从宋代欧阳修撰《集石录》和曾巩撰《南丰集》中娓娓道来的颂词,《西狭颂》便开始了它曲折的文化旅程。

  访古者虽历代不绝,黄龙碑依然保持千百年的沉默。直到清朝乾隆初年,成州知县黄泳在编修《成州新志》时将部分题记收入《寺观古迹》。黄泳有“命即墨张传至远播”的决策,黄泳在成州为官五载,“补建仪学,纂修邑乘,修黑浴河道路……”做着与李翕同样的事业。这样一路下来,康有为、梁启超、李可染等为《西狭颂》做了详尽的研究,为《西狭颂》开辟出一条坦荡的文化之路。

  “威恩并隆,远人宾服”,不仅仅是对李翕个人事业的赞扬,而且也是《西狭颂》意态高纵、精神飞动的人文内涵,在历史文化的长廊中一次次回眸其艺术魅力。

  我想起发源于我国青藏高原的伊洛瓦底江———缅甸人民的母亲河,缅甸人民世世代代对伊洛瓦底江怀着深深敬意,称它为“天惠之河”。而汉代黄龙碑,以它非物质的精神合力汇聚文化的重量,以它生命中蕴含的智慧之美、深邃之美、完整之美,唤起一代代学人不知疲倦地追求,亦是陇原大地的“天惠之碑”。

  我想起刚到成县时,朋友对《黄龙碑》的描述:峡谷中有一黄龙潭,潭水透出清绿的色泽,水面倒映蓝天白云的影子。两山葛藤扶疏,青松苍柏重绕。南边的山崖上,有一尊黝黑光亮的石壁,刻有一段历史,详细记载了古人挥舞工具,钻孔烧石、破崖立柱、开山修路的过程。石壁上有天然石龛覆盖,凌空高悬,外有碑亭保护,弘丽壮美。看见它时,会感到时间的运行在碑石上停止,一个立体的、活脱脱的生命呈现出来。

  一个下雪的早晨,我与朋友们相约寻访黄龙碑。

  那时新栈道还未修建,我们从县城出发,沿南河往西,绕道上丰泉山。太阳朦朦胧胧,脚下的雪在悄悄融化,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留下一串泥泞的脚印,脚印旁边的雪如同受到惊吓一般,发出嘶嘶的声响,朝两边的草根隐去。脚印变大了,雪痕变小了。在丰泉山的路标处,有一条下山的小路,由于路面太陡太滑,极难行走,我们只好在山头徘徊。高天远山沉睡在铅色云海里,没有一丝亮光透出它的真面目。山上刮风了,夹带细碎雪渣,侵袭我们的身体。朋友告诉我:“我们与黄龙碑同在一座山上,它就居住在山腰里。”我们低头俯视,只见浓雾压底,来自天堂的雪花静卧在山崖上。侧耳细听,山底汩汩有声,那是谷底响水河流动的声音,它的温柔倾诉,让我看到大地上涌起一张张虔诚的脸。在这白茫茫的山上,我感到心灵的触动,尽管这触动是寒冷的、茫然的,它让我说不清是快乐还是惆怅。然而它隔山隔水向我走来了,尘封已久的历史仿佛可以触摸得到,仿佛我摸到它冰凉的神秘面孔时,感到全身在战栗,尽管这战栗与寒冷有关。在无限辽阔的天地间,我看到胸膛起伏的《西狭颂》是怎样成为1800多年生机勃勃的范本。它点点的历史痕迹,透溢古风的情韵,像空气环绕在我的四周。浓雾渐渐打开,远处呈现出连绵起伏的山峦。

  几天后,阳光灿烂。我和朋友们依旧沿那条山路寻找黄龙碑。天还是原来的天,路还是原来的路,只是积雪融化了。短短的路途,让我感到走了很久。

  1800多年的时光裹着我纷乱的思绪。我像一个从深山密林中走出来的幻影,刚刚开始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与探索,怀着强烈的期望走过布满乱石与荒草的羊肠小径,在天井山南岸,我终于看到狭长的黄龙潭。传说,很久以前潭里曾有黄龙腾空而起,飞入天庭。按照“天人感应”的学说,黄龙飞入天庭,必给此地降下福祉。然而平静如水的1800年过去了,这块土地渗进历史的深处,再也没有对世人有过任何许诺,乡民们伫立在山外,凝望这潭清澈的泉水,黄龙始终没有回来。绕过黄龙潭,双脚落在千年母体的巨石上,我看到古老的黄龙碑,遒劲瑰丽,庄严肃穆,挂满千年的矜持与微笑,沉浸在阳光的背后。当我走近它,面对它时,有几行碑文像时光的精灵跳入眼帘:“郡西狭中道,危难阻峻,缘崖俾阁。两山壁立,隆崇造云。下有不测之溪,扼厄促迫,才容车骑,进不能济,息不得驻……”当我凝视它、融入它时,我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石碑上流淌,我看到它的诞生,它的等待如一株树苗长成参天大树,而1800多年前的仇靖却依然在为大树培土、施肥、浇水。其实,此时的我就和千年老人仇靖在一起,和今天温暖的阳光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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