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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苍茫》中的历史与人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3月12日09:43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 骏 张晓峰

  张晓峰:我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看到您的长篇《穿越苍茫》,当时只想消遣性地翻翻,随意从中间读起,大概只读了一节就放不下了,以致我连夜把它读完。读完后,我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想认识作者,并且想就这本书和作者谈一谈。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促使您写这样一部作品?它是否带有自传色彩?里面的家族史和地方史都非常精彩。

  李  骏:这个长篇小说前面删掉了引子。其实,这部长篇是为我母亲写的。我母亲于2003年去世,时年59岁。至今已整整十年了。我是我母亲的希望,但那些年不顺,我在边疆当了几年兵,我母亲都不知道。她总是一个人跑到大山里哭,我觉得自己欠母亲的。她走后的最初几年,我几乎天天梦到她,梦见她仍然在哭。我感觉自己的灵魂一直在异乡飘荡,没有着落,想起母亲的过往,有时情不自禁地落泪,便决心为母亲写一部书。长篇中关于我母亲的故事,几乎是纪实的翻版。我开头想写一部非虚构的,但怕引起麻烦,也不愿再伤害一些活着的人,所以写着写着便又变成了小说。我称它为“本吴庄”,当时就是怕有人对号入座,而取“本无庄”谐音之意。其实村庄一直是活着的,关于家族史我了然如胸,地方史查阅了大量县志。因为当年我准备写一部关于两百个将军同一个故乡的纪实,读了上百部反映从我家乡走出的红四方面军、红二十五军方面的书。那部纪实作品写了10万字,但因为在城市生活、工作岗位的变动,到现在也没完成。

  张晓峰:这本书最打动我的地方,是您不仅再现了您所知、所理解的历史和人,而且,您表达了自己真实的看法。我不止一次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这一点。在这部小说中您对历史进行了怎样的思考?

  李  骏:这本书最早写于我在鲁迅文学院上高研班时,当时我说要不加任何技巧地写,前前后后共写了四五年时间。我回头去看那些我身边的小人物,都仿佛带上了宏大的理想主义色彩。这与我们黄安县改为红安县有关。在上个世纪初,我们一个48万人的小县城,就有14万人为革命牺牲了。我们村子里去参加革命的,没有一个活着回来。我们家族也是这样,在革命胜利后不但没有享受到果实,我爷爷还被打入另类,接受无休止的批斗,这让我从小就在屈辱中默默思考:革命是什么?那些普遍的庄稼汉,为什么身份改变,就从个人找饭吃发展到为大众找饭吃?为什么会视死如归?而在革命胜利后,是什么又引发了人性的恶之花,让村庄从此支离破碎?我母亲一辈子悲苦,没享过什么福,她走后我便觉得人生的虚无,转而寻找生命活着的意义。所以,那些历史中的人,便慢慢复活在我的小说里。

  历史从来就没有绝对公正。写这部书,不是为了翻案,而是想让人们看看,曾经离我们如此之近的上个世纪,有一些人是怎样活着和活过。那些多是我身边的亲人,我觉得他们过去的苦难,对于今天来说,有特别的启示意义。历史就是历史,过去的再大伤痛,也会随着时间而渐渐流逝。翻过来,那些受尽了苦难的人也不会再复活。而历史可以让人警醒:有些东西不能再来了!但历史就是这样,经常重复。比如,历史上的农民起义重复了几千年,如果不是逼上绝路,善良纯朴的中国人,估计谁也不会愿意提着脑袋去革命!

  张晓峰:我一直在研究中国现当代小说,在阅读《穿越苍茫》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其他几部在题材上和它非常相似的作品。我们先来谈谈第一部——乔良的《灵旗》。它被认为是上世纪80年代最优秀的军旅文学之一,也被认为是“新历史主义”的代表作,《灵旗》表现出“湘江之役”的惨烈,很多读者几乎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段历史的真相,我说“几乎”,是因为那毕竟是小说,它展现历史真实的勇气和情怀都是石破天惊的。虽然大家都在为乔良叫好,但在那之后的文学作品中,能够有意识地去追求革命历史的真实性和残酷性的小说还是少数。比如获得过茅盾文学奖的《历史的天空》,这是一部非常精彩的小说,但对于革命、战争、历史,它是充满了戏剧性和想象色彩的。那么您怎样看待历史的真实,怎样看待革命和人的复杂性?

  李  骏:乔良和徐贵祥都是我熟悉的优秀作家。过去我在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借调工作过一年,对军事题材比较了解。以往我们避讳提到历史的真实,文艺创作固然有“主旋律”和“阶级”因素,但其实真实的东西更震撼和直抵人心。拔高和掩饰在当今这个时代没有意义,人们通过网络和微博、微信能第一时间了解事件的真相。革命的复杂性与人性的复杂性是始终存在的,不因人为的嫁接或遮蔽而就变得光亮。革命、战争、历史,往往带有强烈的偶然性,穿越时空,我想通过那些真实的讲述,让人看到其内在的必然性,这样其实更能让人理解和接纳甚至于学习那时的人们,他们当时多么不易呀!没有切肤之痛的体验,怎么能理解他们当时的选择呢?中国人讲究随遇而安的,特别是广大的平头百姓,但外力的作用与内在窘困,往往让他们变成另外一个自己,不管是父子还是兄弟,他们在不同的经历中铸就了不同的道路,人性在你死我活的乱世中变得更为复杂,即使他们共同经历了患难与风雨,但在繁荣的盛世中却未必能经得起感情的平淡。人是在变的,但奇怪的是,这些农民革命者当年的理想却坚如磐石,哪怕胜利后他们可能又会变成了另外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张晓峰:关于革命历史以及历史记录的复杂性,李洱写过一部《花腔》,这部作品当年的评价非常高。一些评论家甚至认为如果它早出10年,也就是在“先锋文学”鼎盛的时候问世会引起更大的轰动。我读《穿越苍茫》的时候,想到了《花腔》。《花腔》非常娴熟地运用了“先锋文学”的诸多技巧,比如“叙事空缺”、“迷宫”、“复调”等等,在叙述上可谓繁花似锦,出神入化。但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你用老老实实的手法所讲述的革命历史,我依然觉得震撼、甚至可以说更加为之震撼呢?这里面除了作者感情的因素,您认为还有没有其它原因呢?

  李  骏:我认为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真实。真实的东西的更打动人,人性是有共同的取向的,犹如普世价值,容易让人产生认同感。我在出版的前一部长篇《城市阴谋》中,运用了各种文体,展现了一批从小地方奋斗到大都市年轻人的生存状态和他们的迷失。但写这部作品的时候,我没有作任何修饰,这也许是作品能打动人的地方,但同时也有可能还是这部作品的败笔。因为长篇结构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但我平时工作很忙,很多东西都是断断续续写的,所以在故事的讲述上,也出现了断层,人物之间的联动性太少。比如,同一个时期,每个人都在干什么,按一般的表达方法,是互相关联在一起展开写的,但有时我觉得一个人的故事可以直接讲完,再去讲另一个故事,即“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从全篇的架构看,少了这样的“迷宫”。同时,我还喜欢在写别人时夹杂“自言自语”,情不自禁地加入自我的感受。主要原因是因为离这些人物太近,有时很难跳出来,这也是以后我创作要注意的“弱点”。

  张晓峰:在您的书中我们可以看到非常鲜活的女性形象,她们比男人还要厉害,还要坚忍。您花了很大的力气去描写她们,比如“母亲”、比如赵春玲,您对女性的理解又是怎样的?

  李  骏:我觉得这个世界女人比男人们靠谱。母性在我眼里始终是最伟大的。我经常在北京深夜或凌晨的大街上,看到那些自食其力的女性驮着孩子,骑着三轮车叫卖,我的内心对她们充满尊敬。我写我的母亲,那是一辈子影响了我的人,她的经历如书中所写。我是在母亲的眼泪下长大的,因此母亲的心情不好,便严重地影响我的生活态度。她活着时,有时甚至我做梦遇到她,便知道家中肯定有事,打电话回去,果然如此。而她走后,最初几年梦几乎天天缠绕着我,最近几年,她却不肯入我的梦了。我有时回老家,坐在她的坟前叹息,莫名其妙地消极与悲伤,觉得人生如梦。人到中年回望,我觉得自己过去有近30年的全部努力和奋斗,就是为了让母亲开心和骄傲。她一走,我便觉得人生失去了方向,只是机械地活着。而“赵春玲”,虽然带给了我们家族的悲痛,但经历了那样艰难的岁月让她发生了巨大改变,也是时代的外壳使然。她对自己的孩子李希望,也是恨铁不成钢,是爱他的。我过去很恨“她”,小时也怕“她”,但渐渐地也理解和原谅了“她”。我理解并尊重女性,她们常常在家庭中发挥重大作用,影响一个人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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