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剧为什么又火了(高小立 赵 彤)

　　韩剧《来自星星的你》引发了全民追剧的热潮。你如果没看韩剧《来自星星的你》，似乎就丧失了近期谈论电视剧的话语权，收看、热议该剧，已超出剧 作本身而成为一个文化现象。据说一些教授、作家也加入了观看大军，就连中央纪委书记王岐山在两会参加北京代表团的小组讨论时，也兴致勃勃地谈到该剧，进而 谈到韩剧。王岐山称，他其实在考虑一个问题，韩剧为什么占领了中国？为什么漂洋过海，影响了美国，甚至欧洲？前几年，他们出了一个江南style风靡世 界。“说真的，有时候我也有一段没一段看看韩剧，最后看半天明白了，韩剧就是走在咱们前面了，内核和灵魂是儒文化，恰恰是中华文化回归的升华”。

　　针对这一文化现象，本报记者和中国视协理论研究部主任赵彤，就韩剧热播进行了对话。

　　电视剧网络传播的跨国同步性

　　高小立：从《继承者们》到《来自星星的你》，韩剧在中国又掀起了一股新的收视热潮，准确地说，不同于第一轮通过争看录像、第二轮遥控器选择出的热，这一轮的热，完全是通过网络点击率点出的热。

　　赵  彤：与上世纪90年代后期、本世纪初的两次“韩剧热”相比，这次韩剧热的观众群体主要是年轻女性，不像当年《爱情是什么？》《澡堂老板家的男人》《大长 今》播出时出现的全民追捧。这既可以说明，我国观众对韩剧已经产生了分层化接受的特点，也可以说明韩剧在我国的影响力出现了从“大众”到“窄众”的变化。 此前两波“韩剧热”，都是在我们引进的韩剧播出后出现的。但这次出现的“韩剧热”是韩中同时热。透过《来自星星的你》，我们可以看见视频节目网络传播的跨 国同步性。这不仅是对我国电视台系统提出的一个“威胁”，而且也显现出网络媒介对注意力蛋糕切分的新特点。

　　高小立：该现象说明，随着网络的发展，电视剧收视观众正在发生着清晰的变化，通过电视机收看电视剧的形式不再是惟一。我们之前一直很肯定地认 为，电视剧的收视主体是守候在电视机前的中老年女性观众，之前带来的热播韩剧多为家庭伦理题材。这一轮受推崇的多是青春时尚爱情剧，从剧情、演员到服装都 契合了网络受众的审美取向和观赏情趣。作为网络语言主宰者的“80后”、“90后”，成为这波韩剧的主体观众，不火才怪了。

　　赵  彤：随着网络技术的发展，我们必须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即在我国电视节目还在苦苦地探索走进国际市场的策略时，我国观众早就走进国际市场，成为重要的跨国消 费者了，他们依靠网络就可以轻松地“走出去”看节目。从网络热播的韩剧、美剧来看，我国电视剧的竞争不仅是国内同行之间的竞争，而且要面对国外同行的竞争 压力，不仅要应对国内各上星频道播出机会的压力，还要面对网络传播的压力。

　　体现电视剧是编剧艺术的创作理念

　　高小立：收视形式的多元、受众主体的变化，还都是电视剧之外的东西，是国内观众追捧韩剧的原因之一，只是外因，根本原因还在于韩剧作品本身。我 认为有必要探讨探讨韩剧的创作，比如韩国编剧参与整个创作过程、充分体现电视剧是编剧艺术的创作理念，韩剧编织故事的能力，演员的细腻表演，时尚的引领， 制作的精良等等。

　　赵  彤：韩剧本身还有一个特点，它倾力打造的类型主体是青春偶像剧和家庭伦理剧，可以说韩剧吃的是“青春饭”和“家常饭”，在其他类型方面，韩剧并不突出。换 句话说，在一定程度上，韩剧的成功来自于它主攻一点的持久性，在此基础上不断开发这一类型的可能性、变化性，并大量借鉴了美剧的某些元素，力求把一类产品 开发到极致。

　　高小立：韩国的经典电视剧多讲述白马王子与灰姑娘的爱情故事，这是韩剧中最常见的叙事模式，就像好莱坞电影中美女配英雄的老套一样，一次次让现 实中灰姑娘们的爱情幻想，得以在荧屏上实现，树立了无数好男人形象，年轻观众从未对此产生审美疲劳。其实现实中的韩国，这种结合几乎是不可能的，韩国的财 阀文化，决定了富二代的婚姻基本上是政治婚姻和经济婚姻。

　　赵  彤：各国对电视剧社会功能的侧重可能不太一样，我们特别看重电视剧的社会教育功能，但韩剧则更强调电视剧的代偿性满足功能，或者说是社会抚慰功能。韩剧讲 的白马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白富美爱上工薪郎的故事，主要功能不是为了讴歌打破门当户对偏见的美好爱情，而是为了抚平现实中的社会鸿沟，是给电视机前的 “柴禾妹”和“柴禾哥”作心理安慰用的。韩剧的这种叙事模式，可以说是源于人民心态、高于群众生活的。大众通俗文化市场中的畅销品，大都是玫瑰色的。为了 打开国际市场的韩剧，制作方可谓深谙此道，乐此不疲，且收获颇丰。

　　韩剧创作中不变的几个优长

　　高小立：韩剧虽很细腻但在故事的编织上，有脱离现实的质疑，甚至有很多破绽，尽管有瑕疵，但韩剧有几个突出的优长始终未变，值得中国电视剧借鉴：

　　一是始终对真善美的张扬。比如《继承者们》虽也被谓之土豪剧，但主人公金叹对爱的执著，该剧结尾母子俩最终离开了只剩下金钱的那座豪宅，追求自 己真实、平淡的生活，使这部偶像剧不是一味地炫富而有了高度。《来自星星的你》之所以收视火爆，其展现的作为女明星真实的内心世界，及男主人公以其超现实 的能力抑恶扬善、拯救地球的现实困惑，和其400年等一回的爱情深深打动了观众。这里的外星人其实只是个噱头，在欧美电影中早都用滥了。《来自星星的你》 的爱情故事，其实延续了韩剧中一直坚守的爱的忠贞，和以往韩剧中常见的一方患有绝症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所讲述的悲情故事一样，这次为了不落俗套，而把男主 人公设置成在规定时间里必须返回他的星球，同样演绎了一段生离死别的悲情故事。

　　赵  彤：不挑战公共道德和价值观，将角色身份、浅表行为极端化与情感道德的向心化结合起来，是韩剧的突出特点，也是通俗文艺作品屡试不爽的策略。初始情境的极 端化能吸引关注，中间是价值冲突和修正，最终还是回到符合规矩的归宿，这就能保证作品符合大多数受众心理。我们看美国电影《爱情故事》、台湾电视剧《流星 花园》都是如此。

　　高小立：二是我们从韩剧中能看到人物。韩剧中有相当一类是讲个人命运、情感轨迹的作品。韩剧的表面再怎么光鲜亮丽，观众却能看到人物的灵魂。这 就是韩国重视编剧的结果。比如《五月皇后》《丑闻》，用我们的归类看，应该属行业剧，一个写造船，一个写建筑，是韩国青年实现梦想的主旋律题材，但剧作不 是以事代剧、以事代情，而是通过塑造人物，通过人物命运，展现人物的心灵轨迹。给我感受最深的是韩剧中赋予人物性格、品格和人格的坚守。比如一个正义的人 物形象一定是贯穿始终的，尽管受尽磨难、委屈，但最终正义战胜了邪恶，总能带来每个国家的观众都能接受的积极美好的希望。这次韩剧连外星人都是带给地球温 暖、而不是以往欧美电影中来掠夺地球、毁灭人类的形象。

　　赵  彤：这是任何一部优秀电视剧都具有的特点，优秀电视剧都注重人物内心的刻画。现实题材电视剧必须让其塑造的人物有生活的质感，不能是概念的形象化。每一个 国家的优秀电视剧编剧，其主要的功力不是来自技巧，而是来自生活，是生活这个鲜活的社会叙事，让剧本中的故事叙事生动起来。

　　高小立：三是韩剧中细腻的情感表现。韩剧中的爱情犹如涓涓细流，是故事与人物发展到必然的自然流淌，有铺垫、有过程，小火慢炖，始终牵着观众的 心。对于爱情的表白，更注重心灵的交汇。观众虽然看得直着急，但这正是吸引中国观众的地方，这种内敛的情感表达方式更符合东方人的爱情观念。

　　赵  彤：这种叙事中的情感策略，与其说具有东方特色，不如说更具中产趣味或者说“小资情调”更贴切。这与韩国经济起飞后的国家状况，以及我国目前的发展状况相 联系的。用周立波的“咖啡说”来衡量，上世纪70年代以来，韩国文化已经不是“吃大蒜”的文化了，我国大城市也不是了。在韩国电视剧中，常有主人公喝咖啡 的场景，这既是一个桥段，也是韩国的现实。在我国的当代题材电视剧中，现在也频繁出现喝咖啡的场景了。这种“苏格兰调情”隐含着“小资”们的敏感、脆弱和 渴望被关注、被细细体味的心态。

　　高小立：四是对文化的传播。韩国把文化传播放在了国家战略高度并尝到了文化带来的效益。最成功的莫过于《大长今》传播的美食文化，当时引来了世 界的关注，中国的每个城市现在几乎都有韩国餐馆。我还注意到了韩国的书店文化，毫不夸张，每部韩剧中都有书店的符号，无疑传达的是韩国人喜欢读书的信号。 韩剧还注重通过地域文化带动韩国的旅游文化，典型的作品是《冬日恋歌》，该剧播出后，故事发生地当年旅游收入大增。韩剧中从不虚构故事发生地的地名，都是 实名，比如大量以济州岛为地域背景的韩剧，通过百转千回的故事演绎，很自然地对济州岛的宣传起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不仅吸引了投资人进驻济州岛，也为当地 引来了大量的游客。韩国最成功的文化传播当属韩剧中的偶像文化。从红遍亚洲的裴勇俊、成为中国电影人物常客的宋慧乔，到登上春晚的李敏镐，韩国不断向世 界、尤其向亚洲输送的大量偶像明星，成为了许多国家的产品代言人。李敏镐最近在中国代言的一款广告，遍布媒介。当下不谈“星星”意味着out了的《来自星 星的你》，凭借两大偶像的力量至少带动了炸鸡啤酒挽救家禽市场、品牌服装大卖、社交软件打开中国市场、《爱德华的奇妙之旅》一书畅销、提振国内偶像剧创作 信心、赴韩旅游大热等6大经济效应。

　　赵  彤：流行文化是一个体系、一个链条，讲求上下游延伸开发、衍生开掘。同时，目标市场的指向，会促使制作者有意识地运用目标地区的元素。我国目前的大制作电 影，有几部没有韩日影星的影子？作为市场主体的文化企业越是成熟，越会把自己的产品作为系统来看，注重多功能发掘。韩剧对市场广度和深度的考量范围比较 大，所以夹带的附件也比较多，就像一个百货公司，而不是专卖店。区别就是希望“总有一款你喜欢”。

　　高小立：五是韩国电视剧中注重音乐的烘托。与剧情水乳交融的插曲不仅弥补了影像难以达到的人物内心刻画，抒发了人物情感，更大的贡献是每部电视 剧的推出，都能留下几首好听的歌曲，对韩国原创流行音乐的推动功不可没。韩剧中的音乐也不局限于韩国歌曲，有时是中国歌曲，甚至还有欧美歌曲，使作品具有 了国际视野，可能这也是为了打入国际市场的创作手段吧。

　　赵  彤：韩国的流行音乐产业与韩剧产业相比并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韩剧中的很多演员，都是兼跨影视歌的复合型艺人。把歌曲纳入电视剧系统中，不仅能充 分开掘艺人的才艺，而且有助于让观众通过剧中的主题歌和插曲记住电视剧，还可以进行衍生开发，拓展市场链条。冯小刚的贺岁片，在起步阶段就给观众抛出了若 干“名言”，到后来观众还没进影院，就在琢磨是否能在冯导的新片里趸出新的“名言”的道理是一样的。综合艺术中的符号系统是一个体系，组成元素之间具有联 动效应，或者是爱屋及乌，或者也可以是爱乌及屋。

　　更迫切的应该是文化反思

　　高小立：由于电视剧是走进千家万户的艺术，这一观赏特点奠定了电视剧的大众化、通俗化和主流价值观的传递，还有不能忽视的一点就是拒绝暴力、情 色，所以，韩剧从台词到镜头拍得很干净，甚至在韩剧中根本看不到抽烟、开车打电话的镜头，极力展现的是优秀传统文化和现代社会文明。而韩国的电影，在国际 上走红的题材恰恰是黑帮和情色两大类型。以此看出，韩国对进入家庭的电视剧是有尺度的，主创们也做到了自律。

　　赵  彤：这涉及到媒介的伦理学定位问题。家庭暴力问题是一个普遍的社会现象，不仅中国有，韩国也有。但如何表现，特别是在电视剧中如何表现，我国电视剧与韩剧 确实有所不同。我们的电视剧喜欢“直陈”，前两年的电视剧名字里带有“战争”二字的作品就不少，个别广告中也带有暴力镜头。而韩剧对家庭矛盾的展示比较委 婉，矛盾不是以“冲突”的方式，而是以“抵触”的方式来展现。从一定意义上看，韩剧印证了娱乐不是没有限制的，而是有底线、有禁忌的。这里也有家庭伦理的 重要性问题，不客气地说，虽然同在儒家文化圈，类似尊亲、孝道等观念，在韩国家庭中受到的尊重比在我国家庭中强烈的多。

　　高小立：有人说韩剧在中国的热播，极大地伤害了中国的文化自尊。笔者之见，如果只是抱怨，不找原因和差距，可能会伤得更深。韩剧热带给我们更迫 切的应该是文化反思。倒是频频对韩国综艺节目的复制，比如《爸爸去哪儿了》，还有即将播出的两档来自韩国原创的综艺节目，这种没完没了对他国文化节目的克 隆，才真正伤害了中国的文化自尊。

　　赵  彤：文化自尊不是建立在文化自给自足基础上的。韩国泡菜在中国也很有市场，这会不会极大地伤害了我国酱菜业的自尊？我们想“走出去”，却不愿意人家“走进 来”，还能有文化交流吗？在探索文化产品的市场开发和国际化道路上，韩国比我们起步早、着力大，这是我们应该学习的。

　　高小立：全球化时代，一定要放眼世界，只有充分认识有着相同东方文化基因的亚洲文化，把握世界文化的发展现状，才能激发传播中华文化的智慧和力量。

　　谈了韩剧，可能有人会说，美剧那么好看，为什么不谈谈美剧。谈韩剧因为“星星”热播的契机，也是我们与韩国文化背景相似的原因。美剧有美剧直面 现实、传递行业知识、好莱坞电影化制作的特点和优长，找机会再谈。除了偶像剧，其实韩剧也有大量批判现实的作品。总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目的旨在促进我 们的国剧能取长补短，带着浓浓的中国文化早日走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