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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广:推磨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3月10日10:03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太广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生活离不开牲口,骡子拉车,黄牛犁地,毛驴拉磨。但由于我们村牲口不多,五六十户人家一个多月才能轮上一次用毛驴磨面,大部分人家要想吃面,只能靠人推磨。

  村里共有两座磨坊,磨坊里两扇圆形的石磨,成了代代相传的“农业机械”。石磨是用两块厚厚的圆石板打制而成,这两块石板叫磨扇。下扇中间有一个短的立轴,用铁制成,叫磨脐;上扇中间有一个相应的空套,两扇相合以后,下扇固定,上扇可以绕轴转动。两扇相对的一面,留成一个空膛叫磨膛,膛的外周凿成一起一伏的磨齿。上扇有磨眼,石磨转动时,谷物通过磨眼流入磨膛均匀地分布四周,被磨成粉末,从夹缝中流到磨盘上,过箩筛除麸皮就成了面粉。

  从我记事时起,就发现母亲整天为吃而发愁,为磨面而操劳。她总是把从生产队分来的粮食,细心地放进穴子里。每天早起,天不亮就磨面、做饭,之后再下地干活。中午收工后就慌着到面缸里舀一瓢面,和面、擀面条。待全家人吃过饭以后,又立即收拾粮食,准备磨面。母亲很细心,也很干净,先是用簸箕簸麦糠,然后一筛子一筛子地筛,筛过之后又踅,踅过之后捡出里面的坷垃、石子、虫子、柴节、庄稼叶子。把粮食收拾得干干净净后才肯放进大簸箩里,再用湿毛巾一点一点地蘸。磨面一般是在夜里进行。

  我正式推磨是1969年冬天。那年,我二姐出嫁了,我被补充进了推磨的行列。那天早晨,鸡才叫了一遍,娘就把我和三姐从被窝里叫了起来。我睁着似醒非醒的眼睛,不情愿地推起了那白杨木石磨杠子。

  自从开了这个头,以后每隔五天六天,我就要陪娘和三姐推一次磨。每次,娘都给我讲故事、说歇后语。像“两扇磨磨面粉——缺一不可”,“磨道里找蹄印——步步有点”,“背着小孩推磨——添人不添劲”,“磨扇里的窟窿——有眼无珠”,“磨眼里的蚂蚁——条条是道”等。有一次,娘问我世上什么路最长,我连猜了几次,娘都说不对。她像一个哲学家用手指着石磨说:“世上最长的路就是这磨盘路,别看就这么一个小圆圈,可我们一辈子也走不到头……”

  最难磨的粮食是豌豆、高粱,颗粒大,进到磨齿里“格崩格崩”响,石磨沉如大山,但半天还磨不碎。最好磨的粮食是小麦,粒小,头遍重,二遍轻,三遍就是细粉了。更深的原因是只要一磨小麦面,不是过节气就是家中有贵客,准能吃上好面馍,所以推起磨来似乎轻松不少。最难熬的时光是夏天和冬天推磨,我才10来岁,夏天瞌睡多,推着推着就会睡着,或一头碰到磨杠子上。冬天下雪,推磨得起早,晚了磨就可能被别人占住。所以,娘总是把我从热被窝里拽出来,穿上冰冷的“涮瓦筒”破棉袄,拉住我就走。到了磨坊,双手一摸冰冷的磨杠子,我才从梦中激灵一下惊醒。北风刀子似的从门口、从窗棂子、墙缝里吹进磨坊,吹起的雪粒子打在脸上直发麻。

  娘没有文化,生活的磨练使她成了位“乡村哲学家”,从她嘴里说出的话,不少都是开心的钥匙。我推磨时想偷点儿懒,娘就说:“‘劲’是奴才,不使不出来。”我害冷,抱住冰冷的磨杠子浑身打哆嗦,说:“娘,我冷。”娘就说:“乖,使劲推磨吧,一会儿老天爷就给你穿上火龙袍了。”我不相信,就奋力推起磨来,不一会儿累得满头是汗,果然不冷了。最难的是推头遍磨,磨杠子死沉,两扇磨就是不开口,粮食粒子大,难推。我像只青皮蚂蚱一样,一会儿蹦到前面拉,一会儿蹦到后面推。娘看我乱忙乎,叹了口气说:“乖,这磨盘路投不得机,取不得巧,得下真劲啊!”最最难推的是最后几圈磨,我已经累得头晕眼花,两腿发软,身子几乎趴在磨杠子上,就这么几圈真的走不下来了。我几乎哭出声来:“娘啊,我累毁了呀……”娘这时倒不心疼我了,用扫面把子敲了一下我的头,说:“快推!”最后几圈终于推完了,我也累得趴在磨杠子上。娘这时轻轻地抚着我的背,说:“关键的当口,咬牙坚持几步就中了。”我抬起头,看到娘的眼里闪过一丝泪光。其实娘比我们更累更难呀!待磨下来的麸皮、糁子多了,就用把子扫进瓢里,放到大面锅上箩。然后把留在箩里的麸皮又倒在磨盘上继续磨。几十斤粮食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磨下去,磨了头遍磨二遍,二遍磨了磨三遍,三遍磨后就不多了。大约得磨两三个钟头,一套磨才能磨完。最后把磨好的面和麸皮分别装进面袋里或草篮子里。母亲有经验,每次磨面时,头上总是顶块毛巾,箩面时飘荡的面粉像下霜一样,我们头上、眉毛上、衣服上也落了一层薄薄的面粉。在忽闪如豆的灯光下,娘晃动的身影如同罩了一层薄薄的轻纱,像女神一样高洁。

  几十年过去了,娘在磨坊里对我的“哲学启蒙”却一直响在我的耳边——关键的当口,咬牙坚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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