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的人格面具

　　孙频中篇小说《假面》，《上海文学》2014年第2期

　　孙频的中篇小说《假面》延续了《长安醉》《凌波渡》《三人成宴》等早期作品中一贯的内向型写作风格和对“性本恶”主题的深入开掘与勘探，色调阴 郁、节奏低沉，犹如开放在荒原上的罂粟花，魅惑、妖冶、缠绵而又邪恶，充满了川端康成般的糜败颓唐之美。她的小说十分注重对人物心理活动和精神世界的揣摩 与呈现，作者采用细腻传神的笔触将男女主人公作为“被侮辱和被损害者”的内心分裂与挣扎、绝望与孤独和盘托出。

　　李正仪出身贫寒，相貌普通，大三已快混完了却还没有女朋友。一次次的被女生当众拒绝使这个自闭内向的大学生愈发敏感脆弱。青春期的性躁动与屡战 屡败的失恋阴影长期折磨着他，生活的困顿和对前途的茫然更是让他时常感觉自己“像一只从宇宙间蹦出来的石猴子，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往，没有一个地方会真正 收留他”。就在李正仪承受着来自生理和心理的双重煎熬之时，学校附近卖包子的姑娘王姝走进了他的世界。同样来自农村的王姝，天生丽质且身材姣好，但却有过 被有钱男人包养的经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态使得他们惺惺相惜，孤独成为他们彼此吸引的磁场，沉默成为他们相互“交流”的媒介。李正仪从王姝这里得到 了宣泄性欲的出口，而王姝也从李正仪那里借取温暖与慰藉，二人就像两只受伤的小动物，在黑暗中为对方舔舐着伤口。然而，短暂的释放并不能换来持久的快乐。 王姝的主动投怀送抱令李正仪不自觉地联想到她耻辱的过去，“得意与阴郁像两条蛇一样同时啃噬着他，使他简直感到窒息”；而李正仪由强烈的自卑衍生出的极端 自负和自私也同样使王姝无法忍受。

　　来自于社会的、阶级的、精神的以及他者的强大压力，迫使他们戴上一副扭曲的人格面具，白天，李正仪要像个苦行僧一样承受权力机器的压迫，王姝则 过着囚徒般的生活；晚上，他们只有在一出出变态的性虐游戏中才能得到生理上的快感。他们仿佛两头被爱神判处死刑的困兽，在充满仇恨与苦闷的牢笼中既相互慰 藉又相互撕咬。文中多次提到李正仪“隐隐嗅到一种血腥味”，而这种“血腥味”具有双重象征意味：一是李正仪与王姝相互摧残所造成的身心创痛；二是隐喻着他 们不可避免的悲剧性命运。

　　李正仪畸形的“施虐/受虐情结”意味着他对自己以及自身之外的世界充满了敌视、厌倦和绝望。就连与王姝做爱，他都认为是一种“强奸”，因为“从 小到大，被强奸的感觉他太熟悉了，每一次受辱都像是在被强奸，被钱强奸，被富人强奸，然后他又被这个女人和她背后的男人强奸”。长期的假面游戏和频繁的自 我暗示最终导致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他甚至觉得自己被撕裂成两个人，一个是冷静的天使，另一个是邪恶的撒旦。为了发泄，他疯狂、无耻，为了救赎，他又自责、 痛苦。分裂的人格将他逼成了罪犯，也让他认识到这个时代残酷的“真相”：每个人都戴着一副扭曲的人格面具，权力在谁手里，谁就可以成为任何人，但是，这副 假面背后又不知道隐藏着多少可怕的东西。

　　作者通过两个人物在爱情旋涡中的苦苦挣扎，探寻了爱情与欲望、孤独与依赖、原罪与救赎、存在与虚无等诸多生存命题。小说结尾处两个李正仪之间的灵魂对话不仅凸显了人性固有的贪婪与执念，而且揭示出现代人所共同面临的生存危机和精神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