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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志坚:“乱臣”何曾惧《春秋》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2月27日07:32 来源:北京日报 宋志坚

  “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这话是孟子说的,孔子自己说的是“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其实,不论是孔子还是孟子,都未免太看重了《春秋》的震慑力与影响力。鲁迅有言:“虽说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然而现在的人们,却几乎谁也不知道一个笔伐了的乱臣贼子的名字。说到乱臣贼子,大概以为是曹操,但那并非圣人所教,却是写了小说和剧本的无名作家所教的。”既然连“乱臣贼子”都没有着落,那么,能“以《春秋》”去“罪丘”的,也就无从说起了。

  本文想说的倒不是曹操,而是他的儿子曹丕。他才是结束了东汉196年历史而堂而皇之地坐上了帝位之人。曹操虽敢僭用天子车服,虐杀皇后皇子,却还顾忌人家把他往炉火上烤。要说“乱臣贼子”,曹丕比曹操更有资格。

  然而这位“乱臣贼子”登上帝位之后所下的一道诏书,偏偏就是尊孔的:

  昔仲尼资大圣之才,怀帝王之器,当衰周之末,无受命之运。在鲁、卫之朝,教化乎泗沫之上,栖栖焉,皇皇焉,欲屈己以存道,贬身以救世,于时王公终莫能用之。乃退考五代之礼,修素王之事,因鲁史而制《春秋》,就太师而正《雅》、《颂》,俾千载之后,莫不尊其文以述作,仰其圣以成谋咨,可谓命世之大圣,亿载之师表者也。

  孟子不是说“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吗?“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曹丕却不仅自称为王,而且直截了当地自立为帝;“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曹丕却干脆“废汉献帝为山阳公”。诡异的是,这位“乱臣贼子”生怕人家忘了史上曾有“孔子作《春秋》”,还在“诏书”中专门写了此事,他又何曾有惧?孔子不是说“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吗?诡异的是,这位“乱臣贼子”尊孔的调子比谁都高,用易白沙在《孔子平议》中的话说,叫做“实较汉武有加”。人家称孔子为“师表”最多不过“万世”,曹丕说的却是“亿载”。至于“资大圣之才,怀帝王之器”,更是言人所未言,还辅之以实际措施,不但“以议郎孔羡为宗圣侯,邑百户,奉孔子祀”,而且“令鲁郡脩起旧庙,置百户吏卒以守卫之,又于其外广为室屋以居学者”,如此等等,他又何曾“罪丘”?

  曹丕尊孔在坐上皇位之后,这是他粉墨登场之时的一场重头戏。不仅因为那时他有了下诏书的权力,更因为他认为很有这个必要。孔子的思想,最突出的一条就是维护君权,维护正统。曹丕借尊孔来维护被他窃取的皇权,以尊孔来为他占据的皇位涂上正统的色彩。正因为他的“君权”与“正统”很容易使人心犯嘀咕,他才更需要备加尊孔。曹丕的诏书说孔子“因鲁史而制《春秋》”,他就不怕别人因此而想到“乱臣贼子”又进而想到曹氏父子有违礼制的种种作为吗?会作如此联想的人在所难免,但我忖度,他很可能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乱臣贼子”的标准或许是孔老夫子定的,敲定“乱臣贼子”的罪名落在什么人的头上,却是权势者的专利。曹丕匆忙拉起尊孔的大旗,率先占据了礼制的高地,即使按照孔老夫子定的标准原本会落在自己头上的罪名,也只消凭既得之权势来一个“乾坤大挪移”,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将这个罪名“移”到别人头上去。曹操说孙权“是儿欲踞吾著炉火上邪”之时,另有一言,叫做“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曹丕称帝,名义上还是由汉献帝来“禅让”的。他们哪里会把自己摆在“乱臣贼子”的位置上?曹丕的遗憾在于自己不争气,只当得六年皇帝就命归黄泉,要不,就凭着他对他的亲兄弟曹植之所为,不整出几个“乱臣贼子”来才怪。

  顺便说说“考五代之礼,修素王之事”中的“素王”。按儒学家们的说法,孔子修《春秋》乃是代王者立法,有王者之道而无王者之位,这遂有“素王”之称。自古以来,“王者之道”能为“王者之位”涂脂抹粉,说话算数,能够一锤定音的,却从来不是徒有“王者之道”的“素王”,即使是在自己地盘上称王称霸的“小国之君”,也比“素王”顶事。倒是那些弄文舞墨的人们,从孔子那边学得一点“春秋笔法”,误以为真能使“乱臣贼子惧”,斗胆用将起来,却是徒增几多罪名,说不准自己先被弄成了“乱臣贼子”。

  此所谓“弄文罹文网,抗世违世情”,在专制统治之下,乃是极为平常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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