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佛家族两代人用影像纪录西藏巨变

旺久多吉的成名作《古庙里的春天》

　　1925年，在拉萨郊外山洞里闭关修行的十世德木活佛帮助了一位落难的尼泊尔人，尼泊尔人的回馈——教他摄影并送他一台木制相机，使这位由清王朝册封的西藏四大林呼图克图之一的高僧有了另一个身份：第一个藏族摄影师。

　　那年德木活佛25岁，到1973年去世时，他拍摄的数以万计的照片仅存300多张，展示了西藏渐渐远逝时代的独特影像。他的摄影事业也得到传承——儿子旺久多吉成为中国著名的摄影家，目前担任西藏摄影家协会主席。

　　敞亮温暖的藏式书房里，主人旺久多吉向记者展示了他和父亲摄影生涯中使用的新旧相机和内容——跨越80多年的两代“西藏影像”。

　　“20世纪以1951年为分水岭，西藏经历了巨大的变革，这种变革折射在我们家里，就有了我和父亲不同的命运和故事。”旺久多吉告诉记者，“我们两人所拍的照片，也折射出新旧西藏社会的巨大反差。”

　　“父亲可以说是上世纪初的摄影发烧友，在他的镜头中，有活佛、贵族、家人、藏军官兵、农奴，也有传召法会、市井街道和村庄野渡。因为父亲对摄影只是兴趣、爱好和享受，所以他的作品是对旧西藏社会原生态的反映和记录。”旺久多吉说。

　　在旺久多吉展示的德木活佛的人物作品中，显现了西藏僧俗社会的众生相：既有神情庄严的甘丹寺活佛、骑自行车的十三世达赖宠侍扎西顿珠，也有衣衫褴褛的差役、神情木讷的农奴；既有衣着鲜亮的拉萨贵夫人、一身戎装的藏军军官，也有赤脚陪主人放风筝的佣人、扮成喇嘛的街头魔术者。

　　1951年西藏和平解放时，德木活佛开仓资助进藏解放军。第二年夏季的一天，中央驻藏代表张经武等专程去看望德木活佛及其家人，并赞扬了他们的爱国行动。他们当时的合影是中国现存的一张著名历史照片。

　　1952年，年仅3岁的旺久多吉差点成为第四世策墨林活佛的转世灵童，只是不愿他再当活佛的父亲四下活动，才使他改变命运，永远成为了一名“俗人”。

　　旺久多吉的职业摄影生涯始于改革开放后的1980年，但他与摄影的缘分却始自童年时期。他说：“1956年父母去印度回来时，给我带了一部小相机。我就用这个相机平生第一次拍了些照片。”上中学时，他拍过解放军防化演习的照片，并在学校专门举行了一次展览。

　　上世纪80年代进入西藏文联工作后的短短几年间，旺久多吉拍出了一批优秀的作品，《雪山雄鹰》《骑手》等先后在西藏全区影展上获奖，《古庙里的春天》获得第三届国际摄影艺术展览金牌奖，《骑射》《火葬》《主人》等16幅作品获得国际、洲际和全国各类摄影赛奖。

　　旺久多吉说：“我和父亲拍摄的作品有很多不同，比如使用的拍摄设备不同，照片的构图不同，但最大的不同是反映的时代、人物风貌不同。”

　　“在整理父亲的旧照片时，我曾有意无意去寻找过父亲当年拍摄的地点和角度。相隔半个世纪的同一地点的图片放在一起，很有意思。”旺久多吉说。

　　德木活佛上世纪40年代从拉萨药王山拍过一张拉萨全景图的接片，是用两张6×9厘米的底片接的，旺久多吉2005年从同一视角再次重拍拉萨全景时，用全景相机却拍不全了。

　　两张照片形成强烈的对比，拉萨的确变大了，不仅如此，当年的拉萨只有布达拉宫下和大昭寺周边有成片的低矮房屋，其余都是大片荒地，而新照片显示，整修后的布达拉宫更加雄伟壮丽，拉萨全城布满了漂亮的楼房、宽阔的大街。

　　大约60年前德木活佛曾拍摄一张姜斯霞路(现为北京东路)街景照片，旺久多吉在2005年选择同样角度重拍。对比两张照片，远方的山峰没有变化，而旧照片上的低矮房屋、泥泞土路、旧马车、野狗和穿破衣服的人们，已被新照片上四层漂亮藏式楼房、宽阔水泥路、汽车和衣着鲜艳的行人所取代。

　　旺久多吉所拍的《后藏农田》《建设中的泽当镇》《林芝八一镇》《大昭寺前的燃灯节》等作品记录了西藏经济社会的变迁。“这类照片与父亲当年镜头下灰暗的寺庙、脏乱的街头和凋敝的山村相比，西藏可以说是焕然一新。”旺久多吉说。

　　与父亲喜欢拍人物一样，旺久多吉也注重把镜头对准西藏的僧俗群众。他认为，西藏最根本的变化是人的变化，而这些从他与父亲的照片中可以看到。

　　“人物背景由混乱肮脏到整洁明丽，衣着服饰由单调灰暗到华丽多彩，这只是外在的变化，更重要的是人物表情从单调变得生动，眼神由茫然变得清澈明亮”。他说。

　　旺久多吉的作品给人印象深刻的是西藏人的笑，《过林卡》中藏族群众边喝酥油茶边听六弦琴时惬意的微笑，《藏历新年》中百姓手捧切玛相互祝福的大笑，《止贡替寺庙喇嘛》中两个喇嘛远望时的会心一笑，都极富感染力。《次觉林的村民们》中，一群藏族村民正在看戏，老爷爷左手拈须，老婆婆右手扶脸，怀抱孩子的中年妇女嘴巴大张……不同的笑容绽放在他们脸上，被誉为“听得到笑声”的佳作。

　　“我的照片中没有了父亲当时拍的衣着破烂的佣人、神情哀怨的差役，因为时代的变革赋予了西藏人新的气质和形象。如果问我们的作品反映出的西藏最大变化，那就是西藏人民显得更自信了。”

　　《古庙里的春天》是旺久多吉的成名作，拍摄于中国改革开放不久的1984年初，当时西藏大量寺庙得到修缮，宗教活动逐步恢复。在日喀则扎什伦布寺，旺久多吉在喇嘛诵经结束后走出大殿时抓拍到了这张照片。

　　照片中，前面阳光斜射下来，前排小喇嘛的披风和僧帽变得分外明亮，而站在台阶上的老喇嘛仍处于阴暗部分，金黄、浅黄、深黄构成层次分明的色阶，庄重而丰满。老中青喇嘛都朝着前方，神态各异，显示出巨大的和谐美与震撼力。

　　“对于这幅彩照的思想艺术价值，不同的人可能会有不同的评说。我内心只有一种释去重负的轻快感，因为我终于可以从一个小小的侧面，用我的相机向外部世界捧出了对自己民族昨天、今天和明天的阐释。”旺久多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