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塔夫特夫人的选择

　　在美国的城市里，辛辛那提不算大，却一直以为是座富有艺术气息的城市。对我而言，不为它有驰名世界的辛辛那提交响乐团，以及那古老而美丽的音乐大厅，更为它有家私人美术馆，给这座城市提气，为这座城市平添一抹异样的艺术色彩。

　　这座美术馆叫做塔夫特(Taft)。它坐落在辛辛那提第四大街附近派克街316号。离俄亥俄河很近，是一座漂亮轩豁的别墅。展厅在二楼，从二楼的咖啡厅可以步入宽敞的露台，从露台可以下到一层花木扶疏的花园。作为私家美术馆，它的规模足可以和巴黎一些大都市里的私家博物馆相媲美。

　　引我慕名而来的主要原因，是美术馆的主人安娜·塔夫特夫人。她是辛辛那提历史上第一位百万富翁塔夫特先生的独生女，从父亲那里继承下万贯家财，按照我们现在的说法，属于“富二代”。她完全可以过一种贵妇人的生活。看美术馆里陈列着的她的雕像和油画肖像，雍容华贵，真有贵妇人的容颜和姿态。她不仅是“富二代”，而且属于美女级的“富二代”，无形中为她锦上添花。她的丈夫是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获法学博士学位的律师，收入不菲，家境也很富有。那么多的钱怎么花，是摆在所有“富二代”面前的一道人生课题。她对她的丈夫说，与其拿钱去投资股票或置办房产，不如用来投资艺术品。她的丈夫欣然同意。他们一共拥有十个孩子，但他们没有把钱给孩子们，却开始了艺术品的收藏。当收藏到一定规模的时候，他们没有把这些藏品送到拍卖会上，让其金钱的数字翻着跟头上涨，而是将这些价值连城的藏品，外加把自己住的别墅一并让出来，辟为了美术馆。

　　1931年，安娜·塔夫特夫人去世。1932年，美术馆在这座建于1820年的老建筑里，正式对外开放。

　　在美术馆展览手册上，有一幅他们的“全家福”摄影图片，旁边写着这样一段话：“欢迎来到我们的家，也是你们的家。这个HOUSE，这艺术，属于你们，如果换一个视角来看，你们会有新的发现。”这就是塔夫特夫人和他们全家创建这座美术馆的意图，或者说是他们的心愿。

　　这种选择，让人感动，值得尊敬。并不是每一位富二代都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们看到的一些富二代，更多的是如塔夫特夫人所说的那样，愿意选择投资股票和房地产，还有不少则愿意投资可以赚钱而喧嚣的餐馆、酒店、会所或影视，甚至可以一掷千金地豪赌，包养女人，去酒吧里胡作非为，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如塔夫特夫人一样，愿意拿自己毕生的财富投资艺术品并创建美术馆，不为自己独自鲸吞，而让更多人一起分享，为社会服务，在现代人中还很少见。

　　二楼的14个房间，成为了展厅。藏品很丰富，甚至有的藏品比一些国家博物馆还要丰富。比如，它的美术作品，从17世纪到20世纪，包括了伦勃朗、英格尔、特纳、科罗、卢梭、米勒的珍贵油画。其中，美国早期著名印象派画家詹姆斯·惠斯勒的代表作《钢琴旁》，成为了镇馆之宝。还有一位辛辛那提本土画家弗兰克·杜韦内克，他是辛辛那提美术的奠基人，他画的那幅有名的油画《辛辛那提少年》也收藏在这里。如今，这幅画被画成巨幅壁画，在辛辛那提的街头顶天立地，成为了辛辛那提的标志和骄傲。

　　它的藏品另一个打眼之处是中国瓷器，从唐代到清代，琳琅满目，每一个展厅，甚至走廊里，都密集地陈列着，真有些乱花迷眼。其中，清康熙年间的瓷器尤为多，不少是在中国少见的外销瓷，外形和色彩都有些古怪，极具审美想象和东方意识。还有一个打眼处，便是很多展厅里都陈列着塔夫特夫妇的画像和雕塑，都是左右对称的匹配，仿佛依然蝶双飞一样在出双入对。看这些雕塑和画像，丈夫风流倜傥，夫人风姿绰约，会不会多少有些是画家雕塑家对他们的美化？马上又打消了自己这个小心眼儿的猜想，应该是对他们的敬意，难道不应该为他们的这种选择而心怀敬意和感激吗？

　　还值得一提的是，这里每年都会从世界各地请来一些展览，作为自己的特展。这一点，和正规的美术馆一样，成为了必备和必须。我来这里时，赶上的是美国早期摄影作品展，都是19世纪中期的作品，被镶嵌在项链坠、首饰盒或小型镜子里，成为了艺术，也成为了历史。当然，这是需要花钱的。我们的美术馆常常也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特展，不知是什么人的画和字，都可以堂皇入室摆在那里，是为美术馆挣钱的。选择就是这样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