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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与中国当下文学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2月10日09:59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 彬

  2015年,将是我国伟大文学家曹雪芹(1715—1763)诞生300周年。

  如果没有曹雪芹,在面对莎士比亚、巴尔扎克、普希金、托尔斯泰之时,很难想象,我们将处于何等尴尬境地。而有了曹雪芹,在面对这些世界文学巨匠时,我们则毫无愧色,因为曹雪芹创作的《红楼梦》,可以同世界任何一部文学经典相媲美。《红楼梦》已经成为中华民族的文学符号与文化象征。

  如果以纪念曹雪芹为契机,对我国优秀的文学经典进行系统、全面的整理与研究,其作用与影响当是巨大的。因此,纪念曹雪芹,研究《红楼梦》,不仅是缅怀大师,传颂经典,更是为了树立民族文化自信,为今天的文学发展提供动力。

  《红楼梦》依然为中国

  当下文学提供动力

  伴随中国经济的崛起,中国文学如何在当今世界文坛占据应有的位置,已经是一个难以回避、既严肃又紧迫的话题了。为此,向外看,向域外优秀的文学作品学习是必要的;同样,向内看,学习自己的优秀传统也是十分必要的。这就要研究《红楼梦》,因为作为明清长篇小说的经典之作,《红楼梦》至今仍影响着我们的创作。

  20世纪80年代的先锋派小说,对小说的叙述方式进行探索,马原是代表之一。他在小说《虚构》中采取了把作者、叙述者与人物嫁接的叙述方法:“我就是那个叫马原的汉人,我写小说。我喜欢天马行空,我的故事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点耸人听闻。”有评论家说,这是马原向西方小说家学习的结果。比如,在19世纪美国作家马克·吐温的短篇小说《我从参议员私人秘书的职位上卸任》中,马克·吐温便以秘书的名义出现。但是,事情并不那么单纯,马原小说的源头还可以上溯,上溯到我们所熟悉的《红楼梦》,在这部小说中,叙述者已然解构为作者了。

  《红楼梦》原称《石头记》,是讲一块无缘补天的顽石到人间游历的故事。顽石把自己的故事镌刻在石头上,故名《石头记》。空空道人发现以后将其抄录下来,带到人间:“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空空道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至吴玉峰题曰《红楼梦》。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叙述者在这里不是单一的,而是一个叙述者集团,在叙述者之外出现了辅助的叙述者,他们以抄录者、更名者、整理者、评论者的身份出现,甚至转化为作者:

  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

  小说是叙事的艺术,叙述者是小说的核心。但是,叙述者不是固定、一成不变的。小说的实践者总是尝试对叙述者进行各种各样的解构,试图以此为出发点而对小说的艺术形式进行探索与更新。《红楼梦》也是如此,《红楼梦》的尝试,相对西方,至少提前了一个多世纪。

  近年在我国当下文学作品中,自由直接话语与亚自由直接话语,呈现一种流行趋势。我们知道,转述语有:直接话语、间接话语、自由间接话语与自由直接话语。比如,“他沉吟了一会,我明天一定去”,便是自由直接话语。这里的转述语“我明天一定去”之前,既无动词,也无转述标记。但是,在转述语中却出现了第一人称。此外,还有一种亚自由直接话语,比如,他说,我明天一定去。在主语后面有表示“说”的动词,虽然无转述语标记,却出现了第一人称。我在《自由直接话语与亚自由直接话语》中曾经做过一个随机统计,2009年中国小说学会主编的《短篇小说选》收录19篇小说,11篇采用了亚自由直接话语,《中篇小说选》收有7篇小说,5篇也采取了亚自由直接话语;2011年《小说选刊》2期转载了16篇小说,8篇中的转述语运用了亚自由直接话语;同年6期转载14篇,也有8篇运用了这种转述语的形式。四项相加,总计56篇,其中32篇采用了亚自由直接话语,约占总篇数的57%以上。在以上作品中运用了亚自由直接话语的作家有铁凝、方方、叶广岑、郭文斌、须一瓜等人。《小说选刊》是中国作家协会主办的刊物,中国小说学会主编的《小说精选》也具有较高的权威性。《小说选刊》和《小说精选》刊发的作品是中国当下小说的主流,反映了作家的创作趋势和叙事特征。

  有研究者说,自由直接话语与亚自由直接话语,这种残缺的转述语形式源于西方。是这样吗?当然不是。在我国,残缺的转述语,在《论语》中已然出现,即使在明清白话小说中也不乏其例。《红楼梦》第四十六回,贾赦看上了贾母的丫鬟鸳鸯,想纳其为妾,鸳鸯不同意,但她的哥哥与嫂子认可并劝说鸳鸯,鸳鸯于是拉了她嫂子到贾母跟前跪下:

  一行哭,一行说。把邢夫人怎么来说,园子里她嫂子又如何说,今儿她哥哥又如何说,因为不依,方才大老爷索性说我恋着宝玉,不然要等着往外聘。我到天上,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终究要报仇。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

  这段引文里出现了自语直接话语。先是叙述语,之后是自由直接话语,没有任何过渡,叙述者突然改变身份,从叙述者的口吻转变为人物的直接声音。

  我不在这里评述亚自由直接话语的优长劣短,只是说,在技术层面上,《红楼梦》的转述方式与当下小说依然保持联系,依然为当下的中国小说提供支持。基于此,研究《红楼梦》就不仅是对历史的梳理,而且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了。

  多年来,我们对《红楼梦》侧重于历史研究,而对《红楼梦》与当下文学创作的关系则研究不够,从而将《红楼梦》与我国当下文学创作脱节了,这是一个应该重视的问题,应尽快扭转。

  五四以后,中国文学样式全盘西化,中国传统文学被边缘化了,原因是复杂的。但是,有一点应该指出,分析中国小说叙事经验,往往要从传统小说中去寻找,很少到现代小说中去寻找,因为那是西方小说的模式,与中国传统小说的叙事经验无关。如何通过对中国古典文学,比如对《红楼梦》的研究,从中梳理出中国叙事经验,是一个非常重要、紧迫的历史性课题。

  曹雪芹的人格

  依然是今之作家楷模

  1982年10月,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在所藏清代内务府档案中,发现了一件清雍正七年(1729)七月二十九日的《刑部为知照曹頫获罪抄没缘由业经转行事致内务府移会》,其中记载:

  曹頫之京城家产人口及江省家产人口,具奉旨赏给隋赫德。后因隋赫德见曹寅之妻孀妇无力,不能度日,将赏伊之家产人口内,京城崇文门外蒜市口地方,房十七间半、家仆三对,给与曹寅之妻孀妇度命。

  通过与乾隆《京城全图》 比对研究,蒜市口街16号院与《刑部致内务府移会》记载十分近似。 1965年北京进行地名整顿,将大石桥、揽杆市、东草市与蒜市口并入广渠门内大街,蒜市口16号改为广渠门内大街207号。2000年,广渠门内大街拓宽,207号由于处于红线以内而被拆除。

  雍正七年(1729)初夏,曹雪芹随同家人从南京回到北京。这一年,曹雪芹大约在14到15岁之间。直到1763年,曹雪芹去世,他在北京生活了34年。这34年,曹雪芹基本处于清贫,甚至困窘状态。后来,由于生活逼迫,他移居到北京香山一带正白旗军营。曹雪芹的祖上是正白旗包衣,叶落归根,回归正白旗军营是顺理成章的。

  在这里,曹雪芹生活困顿,用友人在诗中的表述是“扬州旧梦久已绝”,“于今环堵蓬蒿屯”,“日望西山餐暮霞”,“举家食粥酒常赊”。晚霞只能欣赏而不可果腹,举家喝粥度日,其生活的艰窘可知。但是,尽管如此,曹雪芹依然穷且益坚,笔耕不辍,“批阅十载,增删五次”,花了10年光阴创作《红楼梦》。这样的人格精神感动了他的诗友,敦诚在《寄怀曹雪芹》中这样写道:

  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

  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

  “德”,就是道德、品行。做人要有操守、有底线、有原则。在曹雪芹,他的精神层面上,文学对他而言,是一种生命的需要,是一种未加雕琢的真诚与率直,是温暖心灵的炬火,文学之魂就应该附着在这样人物的身上,中国文学传统的根就在于此。毫无疑问,在曹雪芹时代,章回小说属于民间文学,是一种历史的民间文学现场,这样的现场往往是中国文学土壤,而今天这样的文学民间现场,也依旧是中国文学的土壤,从而使我们难免不满怀深情,顿生敬意。现在社会普遍弥漫浮躁风气,不少人,包括文学工作者与研究者,时时存有一股戾气,希图以小代价换取大利益,而且要达到最高的峰值。由此,对照曹雪芹的生活状况与创作态度,穷到举家食粥,依旧十年不辍,这样的精神难道不具有现实意义而值得今人学习吗?“残杯冷炙有德色”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我们应该坚持操守,做有“德色”之人。如果人人如此,社会风气与文学风气必然丕变,而曹雪芹与《红楼梦》的当代意义也就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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