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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方:油画(节选)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2月10日09:21 来源:中国作家网 王晓方

  我们是女娲的传人,还是黑龙的传人?这个问 题深深地困惑着作家顾文白。他将自己的困惑演化成心灵图景,创作出长篇小说《神话》。作品深深地打动了女画家朱小丹。而就在朱小丹为《神话》配插图的时 候,顾文白神秘地失踪了。朱小丹万万没有想到,在寻找顾文白的过程中发现了惊人的天机,她陷入了“天机”布下的层层罗网。这究竟是“神话”还是“现 实”……这部作品实际探索的是生活在官本位氛围的人们,如何同时面对希望与绝望。《油画》叙述的是真相本身,还是由它带来的“恐惧”与“期盼”?在勘破真 相后,我们当如何直面现实?作者力求使自己的精神痛苦与时代痛苦相契合,让心灵感受成为把握现实世界的媒介。应该说,《油画》既是作者的内心独白,也是这 个时代的精神写照。

  我的很多灵感都是在书店里闲翻书时获得的,我喜欢书店里的气息,每当我走进书店,就像走进了天堂一样。我时常将书店设想成天堂的样子。除了艺术 类书籍,我最喜欢的就是小说了。今天是星期六,我刚刚完成大型组画《咒语》,本想放自己的假,逛逛街。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百花齐放,正是女人扮靓的季 节,可是我在东州市最繁华的商业街闲逛时,竟然情不自禁地走进了书店。在艺术类书籍前徜徉一番后,没有发现可心的书,便像往常一样走到小说类图书前,希望 发现几本能打动我的小说。可是一连翻了十几本刚出版的小说,没有一本能吸引我的,失望之余,刚想离开,却被一本名为《历史》的长篇小说的精美装帧吸引住 了,便随手拿过来翻了翻,想不到第一句话便深深地触动了我。“历史是发生过的现实,现实是正在发生的历史。”乖乖,这不正是我刚刚完成的系列油画《咒语》 的主题嘛!莫非这位作家和我心有灵犀?我便情不自禁地读了起来,越往下读就越震惊,小说的内容几乎就是对我的《咒语》的解读,最令我不可思议的是,小说中 的许多场景描写都在我的梦中出现过,这位作家是谁?莫非是我未谋面的知音?我赶紧翻看作者的名字,原来是近几年颇具人气的唯心现实主义大家顾文白的作品。 我对顾文白的传奇经历早有耳闻,只是虽然都久居东州,却从未谋面。据说顾文白在弃官从文之前是东州市市长的秘书,在官场上曾经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可是一 场突如其来的反腐风暴,让他服务多年的老板翻身下马,他虽未受到牵连,心灵却经受了炼狱般的折磨。案子尘埃落定后,本可以重新抱一棵大树继续从政,然而他 却毅然决然地弃政从文,销声匿迹没几年,竟然异军突起,不仅华丽转身为著名作家,还开“唯心现实主义”之先河,成为一个文学新流派的鼻祖,大作一部接一 部,每一部都非同凡响。或许是经历了心灵炼狱的缘故,尽管他的作品蜚声文坛,他却是一个相当低调的人。无论是在艺术圈里,还是在文学圈里,没听说他和谁过 从甚密。这是我第一次读他的作品,想不到我通过画笔想表达却尚未表达清楚的思想,他却用小说醍醐灌顶般地表达清楚了。就好像他曾经潜伏在我的梦中,窃得我 的思想后,才开始创作小说的,说白了,简直就是对我的梦境的抄袭。而且在《历史》这部作品中,顾文白几乎完全排除了传统小说的叙事,采用唯心现实主义手 法,从头到尾可以说都是画面的描绘。这些画面几乎就是我刚刚完成的组画《咒语》的文字版,简直令人匪夷所思。由此我断定,他不是另一个我,便是我的知音。 想到这儿,我的心顿时激动起来,常言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况是得到一位艺术上的知音呢?我迫不及待地买下《历史》这本书,匆匆离开书店,然后站在商业 街上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茫然四顾,恨不得迎面就碰上顾文白。我知道这是一个妄想,不过我暗下决心,一定要设法找到这位唯心现实主义知音,无论如何也要和这 位神秘作家成为朋友。

  我花了一个星期时间,不仅读完了长篇小说《历史》,还通过艺术圈的朋友找到了顾文白的宅电。我了解作家的作息时间,他们大多都颠倒黑白,因此我 断定顾文白很可能白天睡觉,晚上创作,其实搞艺术的人大多如此,我就习惯在夜深人静时作画。为了不打扰顾文白休息,我选择下午4点钟拨通了他家的电话。电 话连响了好几声也没有人接,我心里既激动又紧张,激动是因为我太想结识这位捕梦人了,紧张是因为顾文白行事低调,我担心他不见我。还好,终于有人接电话 了,不过不是男人的声音,而是一个女人接的电话。“喂,您好,您找哪一位?”她的声音热情且亲切。我连忙问:“是顾老师家吗?”对方回答:“是。”又问: “您是哪位?”我赶紧做了自我介绍,又把冒昧打电话的意图解释一番。对方听罢十分惊讶地问:“朱小丹?真的是女画家朱小丹吗?”我谦虚地说:“是我,我是 画油画的朱小丹。怎么,你听说过我?”对方喜出望外地说:“我老公非常喜欢你的油画,不仅收藏了你十几幅油画,还买了你出版的全部画册。”我这才恍然大 悟,怪不得顾文白的长篇小说《历史》中有那么多令我魂牵梦绕的文字画面,原来他不仅是个喜欢油画的作家,而且还对我的画作情有独钟。这就更坚定了我结识他 的决心。我用试探的语气亲切地问了对方一句:“是嫂子吧?”对方咯咯笑着说:“是我,是我!”就这么一句,我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好像认识好多年了似 的。我私下里了解过,顾文白结婚晚,妻子叫张欣,是《东州日报》记者,别看比顾文白小十几岁,却在那场血雨腥风的政治风暴中不离不弃,不仅支撑着顾文白走 出了那场炼狱般的灾难,而且用爱使顾文白涅槃重生。这是个被顾文白视为生命的女人。或许是被他们相濡以沫的故事感动的缘故,我对张欣油然而生肃然起敬之 情。一番寒暄之后,话题又回到了正题。我试探地问:“顾老师在家吗?”她说:“不在家,在工作室。”我又问:“工作室在哪儿?”她说:“在西山慈恩寺僧客 楼。”都说顾文白成名后非常低调,不承想竟然低调到寺院里去了,这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从张欣口中得知,顾文白正在创作一部题为《神话》的长篇小说,读了 《历史》以后,我几乎买了顾文白的全部作品,我发现他的作品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常常用浓郁抒情的笔调描绘出色彩斑斓的画面,从中可以看到光与影的交织, 寂静与回声的对比,诗与画的结合。只可惜没有一部作品配过插图,顾文白的作品不配插图真是太遗憾了。想到这儿,我顿时萌生了一个想法,我要为《神话》这部 作品配上精美的插图。我把想法告诉了张欣,她兴奋地说:“你的想法太好了,文白知道了一定会很兴奋。”说完她竟催促我赶紧去西山慈恩寺。挂断电话,一番梳 妆打扮之后,我迫不及待地离开画室,开车驶往西山。

  西山在东州市西郊,山并不高,却林木茂密,葱翠欲滴。慈恩寺虽然有上千年的历史,但在十年浩劫期间被毁,现在的慈恩寺是2000年后修建的。正因为它太新,所以我从未去过。这还是我第一次拜访这座崭新的古刹。

  正是人间四月天,山寺丁香始盛开。慈恩寺依山而建,每个院落散落山中,以石阶相连,山泉清澈潺潺,古木新芽,绿得让人心醉,还真是一处佛门胜 地。拾阶而上,一路上都能闻到丁香花吐出的芳香,放眼眺望,一簇簇淡紫、粉白的羽冠沐浴在晚霞中,宛若少女芳香闪亮的鬈发,真是应了那四个字:沁人心脾! 曲径幽幽的尽头便是僧客楼。我刚进院子,就听见古琴悠悠之音从楼上传来,顿时让人内心宁静下来,油然而生深山茂林悉心静听流水淙淙之音的愉悦心情。我情不 自禁地循声而去,上了二楼沿回廊轻轻走到琴音溢出的房间,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镌刻着三个秀美的金字:耕香斋,落款是“文白”二字。我知道这就是顾文 白的工作室了。此时此刻,琴音起承转合之间,其韵扬扬悠悠,俨若行云流水,犹如高山之巍,云雾缭绕,瀑布飞溅,山泉奔涌。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只感觉心 旷神怡,美不胜收。我没有打搅弹奏者,等曲子终了我才轻轻地敲了敲门,随着一声“请进”,门开了,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顾文白。因为他的小说扉页上有他的 照片,只是眼前的顾文白比照片上的要显得沧桑一些,刚过不惑之年,他的头发就已经花白了,可见那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对他摧残之烈。不过他的眼睛却炯炯有 神,仿佛刚刚听到什么喜讯似的。他非常热情地将我请进屋内,一边请我坐一边告诉我,刚才张欣给他打手机了,他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一边说“欢迎”一边给我沏 茶。房间宽敞,除写字的桌子椅子外,还有一对藤椅,藤椅之间夹着茶几,写字台上堆满了书,笔记本电脑也处在工作状态,藤椅对面是一张木板床,床上除被褥 外,贴着墙还摞着半床书。窗户对面的墙上有一幅挂轴,上面写的是宋代禅宗“无门禅师”的一首诗偈:“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 是人间好时节。”落款是灵宣,想必是慈恩寺的法师。挂轴下面琴架上放的便是尚且余音绕梁的古琴。我望着古琴饶有兴趣地问:“顾老师刚才弹的是什么曲子?我 在门口听得如醉如痴。”他淡淡一笑说:“高山流水。”不知为什么,他话一出口,我竟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仿佛在梦中寻了他千百次,如今终于相见了,竟手 足无措得像个小姑娘。“怎么,朱老师也喜欢古琴曲?”他见我沉思便追问了一句。我不好意思地说:“顾老师,我和张欣年龄差不多,还是叫我小丹吧。”他雅然 一笑说:“既然如此,你也别叫我顾老师了,叫我老顾或文白吧。” 顾文白的儒雅着实让我心动。因为他的儒雅与一般人不同,儒雅中透着一种特立独行的气质和闲云野鹤的洒脱。“既然如此,我就叫你文白哥吧。”我亲切地说。 “也好,也好!”他和蔼地笑着说。“文白哥,”我好奇地问,“为什么要把工作室安排在寺院内呢,莫非你是有佛缘的人?”他微笑着说:“确实和佛缘有关。有 一次,我在山里散步,不小心滑倒,掉进了水潭,爬上来时已如落汤鸡一般,当时正值深秋,我冻得直发抖,幸好被慈恩寺住持灵宣法师撞见,他请我到寺里换衣 服。喝茶闲聊时心下纳闷,莫非这出家人也喜欢文学?还真让我猜着了,20年前,灵宣法师在俗时是学中文的,曾经梦想成为作家,而且发表过短篇小说。出家后 虽然潜心佛法,但闲暇时仍然喜欢读小说,尤其钟爱我的作品,得知我就是顾文白后,非要在寺里给我安排一间工作室。灵宣法师说,慈恩寺一直致力于文化艺术的 推广,除了每周一次的讲经会,寺院也通过摄影、绘画等展览传播佛教文化。不过,与其他艺术相比,他还是更喜欢文学,非常希望闲下来时身边能有一个随时和他 谈文学的人,盛情难却,我只好答应了。何况像慈恩寺这种几乎接近世外桃源的地方,我求之不得。你不知道,我这个人喜欢静,我最喜欢阿多尼斯的一句诗:我的 孤独是一座花园。”“《历史》就是在这里写成的吗?”我用羡慕的口吻问。“是的,在这里我不仅完成了我最重要的作品,而且还有一个更大的收获。”他不无得 意地说。“什么收获?”我好奇地问。“灵宣法师是功力深厚的古琴家,我拜他为师学会了古琴。刚才我弹奏的《高山流水》就是他最喜欢的曲子。”他如数家珍地 说。“正所谓高山流水觅知音,文白哥,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我卖关子地说。“当然可以,能回答美女画家朱小丹的问题,是我的荣幸!”他用开玩笑的语气 说。“我在你的书中看到了我的画,我算你的知音吗?”我妩媚地笑着问。他诡谲地一笑说:“其实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我一头雾水地问:“这话怎么 讲?”他走到古琴边,轻轻用手指在琴弦上滑过,琴弦发出一阵悦耳的流水声,我顿时恍然大悟,莞尔一笑说:“文白哥,既然如此,我有个心愿,不知你可否答 应?”“什么心愿?”他试探地问。“我们为何不合作一本书呢?我插图,你配文字。”我诚恳地说。“这当然好,这当然好!”他用求之不得的语气说。我如愿以 偿地说:“我听嫂子说,你正在创作长篇小说《神话》,不知这是怎样一个故事?”他将我请到笔记本电脑前,颇有成就感地说:“这是我挑战自己想象力的一本 书,配插图再好不过了,初稿我已经完成了,正在修改,你看看吧,望多多批评指正。”我饶有兴趣地坐在电脑前,想不到刚瞭了几眼开头,就被吸引住了。

  (摘自《油画》,作家出版社2014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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