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鲁: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能为你歌唱是我的幸福，但我的歌声必须纯真。我用生命中最温柔的那一部分，歌唱那些离我而去的亲人；我用生命中最沉重的那一部分，歌唱那些远去的艰辛；我用生命中最热烈的那一部分，歌唱我年轻时的友谊……而歌唱你，我用我生命的全部。

　　歌唱你习惯于低垂的眼睛和眉睫，它们没有天鹅星那么美丽，却幽静得像冬日的池沼，温柔如春天的林子；歌唱你年轻而矜持的嘴唇，它们没有百合花的娇媚，却像玫瑰一样纯洁和艳丽；歌唱你披肩的秀发，它们没有丁香和茉莉的芬芳，却像黄昏的河流一样发出光辉，如一首歌，充满和谐的旋律；歌唱你白皙的手臂，它们没有白桦林柯的强健，却像常春藤一样充满柔情和生机……

　　安达露西亚那最小的手儿，也没有把水的门儿打开，而你，却用柔和的手指，轻轻推开了我灵魂的窗户。当我渴望温暖的时候，你为我采集来金子般的阳光。在喧嚣和寒冷的年代里，是你，又在我每一片暗淡的叶子上，轻轻洒下晶莹的雨露。二

　　岁月匆匆在流逝，但青山不老，大地常绿。美丽的玫瑰凋谢了，更美丽的玫瑰还会开放，重新向世界展示她们的艳丽。时光是一匹不老的马，它拉着我们命运的三套车，匆匆地向着未来飞驰。当青春将尽，夏日消逝，黄昏星在天边默默升起，大地归于黑夜的沉寂，我感到，我的生命中，还有一些奋斗的历程，供我追忆；还有一些纯真和温暖，令我珍惜。

　　许多年后的某个风雪黄昏，与今晚也许只隔一层透明的玻璃。那时候，当你亲手拂去这一页文字上的灰尘，你温情的手指，宛若在轻轻打开尘封的记忆。不知道我将在何处荒丘长眠不起，还是在哪个被遗忘的角落轻轻叹息？

　　啊，有你温柔的眼睛在看着我，再漫长的岁月又算得了什么！我的生命和灵魂，将因为对于你的眷恋而热情常在，如同波涛汹涌的海洋。当我能够用自己的心灵为你歌唱，我知道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三

　　那年夏天，我跟随一群诗人，来到一片尚带野性的山水之间。

　　奔腾的长江经过了险峻的瞿塘峡和妩媚的巫峡之后，进入了舒阔的西陵峡。当滔滔江水奔至灯影峡石牌地段，忽然向左转了个110度的大弯，改向东去。这个月牙形的大弯被人称为“明月湾”，赢得了“长江三峡第一湾”的美誉。耸立在南岸上的一块仿佛刀削斧劈般整齐和突兀的花岗岩巨石，就是著名的石令牌，被誉为“长江三峡第一牌”。美丽的长江母亲在西陵峡中张开温柔的怀抱，拥抱了这些善良和率真的、在生活的大江中常常受到伤害的诗人。“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诗人们的心是透明的。他们对这个世界也不会有太多的苛求。只要给他们一点点美丽和柔情，他们就会向世界献出自己的全部。果然，我看到了，在月色空蒙、山影绰约的明月湾边，在曲折蜿蜒、清澈见底的杨家溪上，在巍峨雄壮、高指云天的石令牌下，在曲径通幽、扑朔迷离的灯影洞里……诗人们一个个都沉湎其中，或乐而忘返，浑然不知归途；或彻夜难眠，不觉东方之既白。四

　　杨家溪是我所见过的最美丽、最幽静的峡谷溪水。我和几位诗人一起，乘一只小舟，咿呀驶进了这画山绣水的深处。清澈而寂静的蓝色溪水，使我想到了何其芳的诗句：“开落在幽谷里的花最香……没有照过影子的小溪最清亮。”也使我想到了洛尔卡小谣曲里的泉水和溪流：“安达露西亚最小的手也不能把水的门儿打开。”其实他是在说，所有人内心里都渴望被这样的水抚摸。终于，这些现实中的受伤者、大自然和诗神的宠儿，没有能够抵挡住这条清流的诱惑，他们不约而同地脱去所有的衣裳，一个个赤身返回了大自然母亲的怀抱之中。他们沉湎了，陶醉了，就像一条条忘情的小鱼，如一只只刚刚脱去尾巴的蝌蚪。

　　当天夜晚，夜色空阔，江月高悬。波涛拍岸，仿佛大江无尽的絮语。江水日夜流淌着……我枯坐岸边，思绪也变得漫无边际。我想到，在生活的波涛上，我们每个人都永远是匆匆的过客。也正因此，人生中便会有一些使人留恋和怀念的东西，即使是短暂的和朦胧的，也足以使人回味和珍惜。它们是生命中不经意而闪过的火花，是旅途上偶尔相遇的同路者，或者就如今夜，那突然走进我心中的一个美丽的影子，那印进我脑海里的一个难忘的笑颜。

　　(徐鲁，作家，现居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