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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海:那年春节在边境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2月04日00:00 来源:解放军报 朱秀海

  朱秀海:海军政治部创作室主任,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

  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痴情》《穿越死亡》《波涛汹涌》《音乐会》,长篇电视连续剧《乔家大院》《天地民心》《波涛汹涌》《军歌嘹亮》等。

  1979年1月28日,广西崇左县江洲。大年初一。

  昨晚隔壁战友的扑克一直打到1点。我躺在床上,听着一阵阵的喧闹声,睡不着。12点,镇子就开始响起鞭炮声,开始稀疏,渐渐稠密,响成很有气势的一片。即使面对战争,新年还是新年。打扑克的人停下来,出门放炮,大家相互恭喜新年,我也走出去。夜空漆黑,远远近近的鞭炮声趋于沉寂,但仍有点点的新年焰火升起和落下。人们又回到屋里,不停地打哈欠,终于困了,又坚持了一个钟头,便散了,睡着了,我回到屋里,渐渐睡着。

  早上醒得很迟。外面,文化科广播员厉巍已在放“开门炮”。我起了床,头痛,却也被弥漫于大家脸上和心中新年的喜气感染了。

  早饭后,师政治部张主任从前线回来,说两个侦察连已上了前线,我的心里一顿:已经有部队上去了,战争和牺牲已经开始……

  今天是两顿饭。午后包饺子。3个女兵带来了巧克力、糖、酥饼,并和大家一起包起饺子,男人的手都笨,女孩子手巧,结果包得百花齐放,大家相互取笑。科长为了款待女兵,也为把年过得更热闹一点,让小厉去买了一瓶汾酒,并让李干事去找菜,电影队长去找香油。

  房间里响着《白毛女》《朝阳沟》的音乐,门前用石头架起两口锅,一口大黑锅里煮水下饺子,另一口小的炒菜用。我负责烧火。这时又发觉包好的饺子不太够,两个女兵又动手和面,用一节甘蔗当擀面杖擀饺子皮,管宣传队的李干事和另一个据说是过去在《朝阳沟》里唱银环的女兵包饺子。饺子包完了,擀面的女兵放下擀面杖去和面,李干事坐着等,不知不觉拿起它放进嘴里啃。过一会儿女兵端着和好的面进来了,到处找擀面杖。当然她们找不着。她们问李干事:“面杖呢?”李干事想不起来了,朝外面喊:“你们哪个小子把面杖吃了,还想不想吃饭?”突然他不吭气了,头一低,笑了。女兵还在追问:“刚才你拿去了?”“我吃了。”他低声说。引起一阵哄笑。

  晚饭4点钟就开了。大家用自己的口缸盛酒,然后碰杯,祝贺新年,开吃,风卷残云一般。女兵们忙了几个小时,吃的却很少,只是抿着嘴看着这些男人大嚼。饺子包得不少,以为吃不完的,可到了最后,竟一个也没有剩下。

  前天全师大演习,瞄准第一仗,找到了一块与前线极相似的地形,一夜冒大雨奔袭百余里,拂晓投入“战斗”。演习结束,师长讲话,说这是战前最后一场演习,过几天就是第一仗,大家就照着今天演习的路数打就成了。军长讲话:你们师长都把你们练成这样了,再打不赢,你们就是饭桶了。

  师政治部的除夕联欢晚会由王副主任主持,让大家自己出节目,说谁都得唱,不唱就说个笑话,谁不说也不行,老驴拉磨,转着来。他先唱了一段京戏“扎红头绳”,文化科李干事(上海人)用上海话唱了几句评弹“蝶恋花”,一位家在湖南的科长要唱花鼓戏,没唱起来,王秘书讲了个笑话,说一个戏迷掉到井里,还要救他的人唱着和他说话。轮到干部科张干事,河南人,不会唱,念一段豫剧《花木兰》的唱词。

  军中无所乐。吃过早饭隔壁文化科和群联科的房子里就摆开了扑克摊子。一直打到中午。我和打扑克不积极的鲁建华、孙凤让、连俊义干事等在江洲大街上一阵乱走,说笑话。

  下午,政治部进行第一仗的战斗分工。一,由宣传科崔科长、组织科黄科长、文化科黄科长分别带人组成3个工作组,于战斗打响时随3个主攻营穿插到敌后一起行动;二,师政治部组成前指和基指。张主任带人组成前指,争取和师长的前指一起行动,王副主任带人组成基指,和董副政委领率的师基本指挥所一起行动;三,以群联科范科长、王翻译、文化科厉巍成立战俘营,准备接收战俘(考虑到可能会接收到女俘,决定到时从师医院借调两名女护士来帮助管理战俘营);四,出版A师战争年代出版过的战地快报《挺进报》,任命宣传科最年轻、写字最漂亮的连俊义干事为主编。

  会议结束,所有人员各有所属。我的位置在基本指挥所。会后我向张主任提出要求,和他一起去师前指。张主任迟疑一下,十分干脆地拒绝了我:“不行。你是军区的人。没有上级命令,我不能让你去前指。”一点通融的余地也没有。

  后来王副主任和宣传科鲁、连、孙干事也知道了我的要求遭拒的事,劝我别在意:“在哪里都是参战。”他们轻松地说。但战斗打响后他们的位置比我都好——都在前沿,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被留在基本指挥所里无所事事!

  一整天满脑子都是出征那天夜晚在车站等候发车时下定的决心:既然让我参与战争,我就要一直留在前沿,参加战斗。我要走遍战场,看到一切、感受到一切并且记下一切!这是我的职责,同时也是今天涌满我生命的全部渴望!

  如果不让我跟部队走进战争,让我在后方无论哪里做一个闲人我都不会拒绝,可今天让我上了战场,所有人都要遭遇枪林弹雨,承受苦难和死亡,却让我做一个闲人,我就不会答应了!

  军区政治部首长不是让我到战场上做一个闲人。我不会放弃我的要求,就是不能去前指和师长在一起,也要走进战争去,看到一切,经历一切!

  突然从镇北石桥上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黄科长收敛了笑容,说:“我们还安安稳稳在这儿过春节,人家大年初一正在往前开呢!”

  此时,想起了一句话,把它记在这里——不能掌控的是生或者死,能掌控的是尊严。我必须出现在最能够体现我价值的地方!

  (作者附记:这篇日记写在1979年大年初一深夜,此时我以武汉军区文化部创作员的身份随陆军某师赴边境参战,距离战斗打响只有20天。转眼30多年过去了,各位当年的战友,你们都在哪里?还记得我们一起度过的这个枕戈待旦等待战争的春节吗?)

  2014年1月16日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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