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一：家常味儿团圆饭

　　这个冬天，北京没有一场正儿八经的雪。以前可不是这样。小时候，每到三九四九，北京必会下场雪，全家就开始忙活除夕的那顿团圆饭了。

　　先要准备闲嘴儿零食，冻柿子、冻梨、炒瓜子花生、爆米花。柿子和糖水梨要早早摆在窗台外面，结结实实冻住，吃的时候拿小平铲儿小心翼翼地抠下，泡在凉水盆里，化软了再吃。过小年儿，别人家都买糖瓜儿，据说是要粘住灶王爷的嘴，让他上天述职的时候只说好话。可我家好像没有灶王爷，妈妈也不让我吃糖，我就背地求爷爷买一点儿，站在街上，一股脑吃完再回家。那几天，妈妈会洗了花生瓜子，晾在大笸箩里，晒上五六天。但可不敢让妈妈动手炒制。那是爷爷的绝活儿，可不简单。沙子倒进大铁锅里，不能放油，火也不能太旺，沙子热了再放花生，使劲翻炒，铲子不能停，手劲儿得匀，眼睛要一直盯着花生，壳一变色就马上关火。因为要花很长时间从沙子里挑花生，沙子的余热还会继续烘热花生，如果等壳焦黄才关火，花生肯定糊了。炒好的花生瓜子要年前才能吃，不过我也不着急。我每天抱着一碗玉米粒儿到胡同口等着拿铁罐子爆米花的大爷，三毛钱爆一口袋米花。妈妈说，一个寒假我能吃七八斤玉米，咧嘴一乐都跟爆开了的米花似的。

　　大鱼大肉也是要备齐的，鱼得是霞浦的大黄花鱼，老母鸡要去东直门活禽市场现杀现买，猪肉必须是大红门肉联厂的。猪肉要最肥的，得照着十斤买，除了炖大肉，烧黄鱼需要肥肉调味儿，包饺子要剁肥瘦肉馅儿，猪油还得炸“油渣儿”。油渣儿真是最解馋的吃食了。猪肥油涳干了水，切大块儿下油锅炸，瞬间就缩成一小球儿，赶紧拿笊篱捞出来，炒菜拌面都香得直咬舌头。

　　面粉也得买新的，奶奶要蒸上几大屉的馒头，分给姑姑叔叔们。馒头里有枣儿和桂圆。那会儿桂圆不仅贵还特难买，可是蒸在馒头里味儿却不好，酸乎乎的。奶奶说我不懂，这桂圆枣儿馒头叫“蒸蒸日上早富贵”，吉祥着呢！

　　越快到年根儿，爷爷就天天盯着他那盆水仙，要是花开早了，或是没开花，他就会数落奶奶削刻的不好。爷爷说水仙又叫“天葱”，要是除夕那天正好开花，就能保佑我第二年天天聪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一年，水仙只长叶死活不开花，爸爸怕爷爷伤心，从单位花房借了盆君子兰陪我们吃年夜饭，可爷爷还是垮着一张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也吓坏了，生怕那年不聪明了，会考鸭蛋。

　　大年二十九一大早，就要去稻香村排队买百果年糕，韭菜也得抢着买回家。除夕夜要是吃不上韭菜馅儿饺子，全家都得像爷爷一样垮着脸了。晚上，厨房里整齐码着盆盆碗碗，泡发的木耳、海带、腐竹，解冻的五花肉和老母鸡，水灵灵的韭菜、大葱、大白菜，都静静地等着那顿团圆饭。

　　第二天被炖肉的香味唤醒，终于要过大年了。姑姑叔叔们抱着年货刚进门，就冲进厨房撸胳膊挽袖子帮着张罗。八九个人围着小面板包饺子，侧着身子都没地儿站。每年都是小叔的饺子包得最漂亮，谁也比不上。

　　除夕的饭怎么吃也吃不完，甭管多困多乏，都得一起守岁。好几次我睡着了，到十二点的时候，被大人叫醒，迷迷糊糊地穿戴好，拉到院子里放一千响的亮光鞭炮，再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姑姑叔叔磕头拜年，最后，嘴里被塞上个热腾腾的饺子，才算平安过了年。

　　今年小叔要当爷爷了，要学着做东摆团圆饭了。不过，我猜他肯定也要学着养水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