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学骏：爆竹声中一岁除

　　有朋友告诉我，河北省人大、政协“两会”上争论放鞭炮问题，看来过年要禁放爆竹了。我说，中国人喜欢红春联，也喜欢有动静，要是过年静悄悄的，就更没有年味了。允许放鞭炮才几年呢，不能因为城市有雾霾就拿年节传统开刀。又过了几天，省报记者电话来访，也是问过年该不该放鞭炮。我简短地说：过大年是中华民族的重要文化符号，是千家万户一年团聚、团圆的佳期，也是中国人表达喜庆、吉祥和来年愿景的节点。放鞭炮、烟花和挂红灯、贴春联、贴福字、包饺子、炖鱼一样重要，不声不响的就不像过年了。

　　过年也是过瘾，放鞭炮便是男人男孩子们的极大乐趣。我和弟弟是家中的“炮手”。年三十晚饭时，要点蜡上供放鞭炮，是酬谢神家保佑一年平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恩泽，也是迎接“天地十方真宰”到凡人家来享受人间烟火的。人神相聚，天人合一，能不庄重而欢乐吗？我们晋州城南不少村庄的习俗是，三十的包子，初一的饺子。母亲和二姐揭锅拾蒸包，父亲便一碗一碗地往神前送。放一碗磕一个头，又催我去放鞭炮，放完了再补充磕头。我便拿上一两挂小鞭炮，系到院里晾衣绳上，或挂在墙的木楔上，从灶堂拎个火儿一点，那鞭炮就呱啦呱啦地响起来。四邻八舍的各种鞭炮也此起彼伏，好像举行着放炮大赛，看谁家的炮更响。我家也买“二起”，也叫“二踢脚”。那是父亲放的炮，这炮打到天上很响。父亲总是敬完了神才亲自燃放，让我们躲到屋里去，至多在门口巴着头捂着耳朵看。

　　第二天凌晨三四点钟，远处迎新庆年的爆竹声就断断续续响起来，母亲就催我们快快起炕。在我们冀中有一条古老的对联：“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三十晚上是辞岁迎神，父亲要续香续蜡守岁。我们孩子家熬不住，一会儿就睡着了。再被大人叫醒，一睁眼竟然是又一年了，又长一岁了。我穿上新衣服，就准备放这新年的第一轮炮。敬了神，放完鞭炮，大人们就去各家拜年，我和弟弟就借着神前烛光和灯笼的亮光，低头寻找绝了捻或崩掉了的落地炮。

　　我们那里初一吃了饺子要去上坟祭奠。这也是要大放鞭炮的，似乎炮声能唤醒祖灵，受到震撼也便振奋，家族后代也便会振兴的。我们袁家人多，各户带去的炮又多又大，主要是“二起”。一种是连体的，头一响和第二响都装在一个搓好的筒里，两头用胶泥砸实封好，下方有炮捻伸出来，便于点燃。另一种是分体的，下端头一响是个火药包，上端第二响才是纸筒的。东院的狗头哥告诉我，这下头药包里装竖药，放木炭多，能把上节打几十丈高，上节装的是横药，能在天上崩得很碎也很响。我见大人们把这鞭炮装进铁管炮筒里，按手指有插二插三的粗细不同，一放都是惊天动地，亚赛春雷，我们就叫它“挂雷音的”。在三九四九的隆冬旷野中，小鞭小炮叭儿叭儿没有威力，只有“大儿柳”才能震天撼地。我长到十五六岁，父亲才允许我点“小二起”。我胆儿不大，点着一个就跑，听身后“咚”的一声巨响，心中一惊，然后赶紧仰头，看天上骤然一朵火花，同时“嘎啦”声传来，我便有一种成功感了。

　　后来读书多了，才知道北宋王安石有一首名诗《元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也知道古人过年曾经点火烧毛竹，竹节嘭嘭啪啪地响，以为这样可以驱除邪祟保平安。后来有了火药，才制造鞭炮代替了竹子，但仍然保留着雅名“爆竹”，并且创造出了许多烟花。元代钟嗣成的小令《四时佳兴·冬》：“谢天公，庆时丰，烧残爆竹一年终。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这也是一首民俗风情曲，充满着生气与希望。古代过年也有烧残活动，就是点燃苍术、术草等以助阳气上升。有的是烧松柏枝，叫烧松盆。还把一些旧东西烧掉以去秽气。我们冀中一带是正月初十或十二过老鼠节，烧柏灵枝和柴草，并把破扫帚、旧鞋袜等扔进火里烧掉。

　　我脑中一直琢磨着省报记者的提问，便给记者打电话补充说，什么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性，但不能因此就动不动地禁传统。传统要继承，这也是民族的软实力、凝聚力，但方式上要与时俱进。要提倡限放限排，减放减霾。建议城市各社区费点心，统一采购鞭炮，统一安排适合的地点，统一培训炮手，讲究燃放技巧，在过年时，集中燃放，让市民们在四周或楼窗里观赏。这样就大大减少了鞭炮崩伤、噪音和烟气太大的问题，也保护传承了春节习俗，让人们得到应有的文化享受，振作人们的精气神。并且，青少年们听听鞭炮，心理承受能力也会增强的。再者说，要建设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体系，进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春节早就列入首批国家级非遗名录之中了，不保护行吗？不要一会儿禁、一会儿放，要定个制度，最好按《非遗保护法》定个条例。我这样说着心里也明白，那些有钱有瘾的炮迷们会不高兴，但放炮习惯是该改一改了。不能哑声哑气地迎春，要传承春节的重要符号，而且要更理智、科学，也更人文化、人性化地迎春。相信春神骑马而来，一定会给我们带来新一年的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