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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新:过年(外一篇)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1月23日11:16 来源:天津日报 赵新

  腊月二十九那天,等啊等啊等啊,等得日头落坡了,等来了大儿子大贵的一个电话。大贵说,因为他们的孩子正在市里的辅导班学习英语,时间很紧张,所以原来说好的回家过年的话行不通了,很遗憾,你们就别等着我们了。

  腊月三十那天,等啊等啊等啊,等得星星眨眼了,等到了二儿子小贵的一个电话。小贵说,因为乡下太冷,他们的孩子怕得感冒,所以原来说好的回家过年的话不能落实了,很抱歉,你们就别等着我们了。

  大年初一早晨,在一起过年的只有两个人,男人和女人。

  女人说:他爹,吃饭!他们不回来,咱们自己吃!

  男人说:他娘,你把话说错了,跟前没有孩子,我是谁的爹呢?

  女人眼里就有了汹涌澎湃的泪水,就哽咽着嗓音说:那,我是谁的娘呢?

  男人笑了:别哭,过年啼哭不吉利!你也50多岁了,我就叫你老太太吧!

  女人揩了揩眼泪:那我就叫你老汉!老汉,喝酒、吃饭!

  男人喝得魂不守舍,吃得心不在焉。男人很快就把筷子放下了。男人说:老太太,不是我挑理,你这做饭的手艺是大大倒退了啊。第一,羊肉饺子不香,吃着像嚼木头;第二,排骨没有炖好,吃着像啃砖头;还有这酒,又辣又苦……哪像前几年,菜也香喷喷,饭也热腾腾,孩子们红红火火抢着吃,我高高兴兴喝不够,那才叫过年哩!

  女人知道男人为什么吃不下,喝不下。女人借个理由,说:老汉,可能是我疏忽大意,有的菜忘记搁盐了,凑合着吃吧,今天过年哩!

  男人说:你也吃呀。咱们使劲吃,咱们不想那两个驴日的!

  女人说:看你说得难听的!你是爹,咋能这样骂儿子?

  女人也觉得这饭没滋没味,吃得心里很烦很苦很凄惶。女人开始刷锅刷碗洗筷子,又拿了一块抹布擦桌子。女人忽然看见男人坐在那里睡着了,袖着手,低着头,一丝涎水垂下来,明光闪亮,晃晃悠悠,拉了多么长,就使劲咳嗽了一声,男人醒了。

  女人打开了电视机。电视里正唱着正跳着。

  男人说:不看不看,太吵太闹!上面又没有咱们家的人,还老是那么两下子!

  男人起身出去了,男人很快又回来了。

  女人说:今天过年哩,你没串个门儿啥的?

  男人说:串了。人家都是一家一屋的,坐得团圆,说得热闹,我去谁家都是多余的一个,都让人家冷场,明白了么?

  女人点了点头:街面上不是有锣鼓队吗,你是打鼓的老手,你没……

  男人说:鼓我也打了,锣我也敲了,可就是心里像长了草,赶不对点儿!哪像前几年,孙子趴在我背上,我还照样敲鼓打锣!

  女人没话了。

  一只蟋蟀在温暖的灶台上,很嘹亮地唱起来,那曲儿活泼热烈、和谐亲切。男人眉开眼笑,也跟着那虫儿哼哼;可是他一哼哼,那支曲儿停了。

  女人说:老汉,你那破嗓子吓着孩子了,不会小心些?

  男人心里一震,落下两颗泪珠来:我的天,那虫儿竟是我们的孩子了。

  太阳升起来,新盖的房子里一片明亮,一片光鲜。男人坐也不是,立也不是,躺也不是,睡也不是,忽一阵焦躁,一脚把地上的脸盆踢翻。

  女人说:老汉,别闹腾啦,咱俩打扑克吧!

  男人说:你会打?

  女人说:我只会那种老式的玩法,两个人在一起捉王八!

  男人高兴了:捉王八就捉王八,总算有个玩头儿!咱们家里有扑克,会捉就行!

  女人又犹豫了:不过捉住你了可不好,你是男人……

  男人说:咱俩玩儿哩,又不是真的;咱不说,谁知道?

  女人说:还有一点要注意,扑克牌里的大龟不能叫大龟,要叫大王;小龟不能叫小龟,要叫小王。因为咱们的孩子叫大贵小贵,一提大龟、小龟心里不是滋味!

  那只蟋蟀又很嘹亮地唱起来,曲儿活泼热烈、和谐亲切。

  男人悄悄地说:老太太,拿牌;我听那虫儿叫唤,心里感到热乎、甜蜜!

  女人悄悄地说:老汉,拿牌,你声音小点儿,千万别惊动了孩子!

  俩妯娌

  大嫂和二嫂是亲妯娌俩。

  亲妯娌俩却不亲,大嫂嫌二嫂奸猾,二嫂嫌大嫂虚伪,两个人隔阂很深。

  有隔阂又不愿意让对方看出来,两个人表面上很亲。

  这一天大嫂和二嫂都坐在渠边洗衣服,大嫂在水渠东边,二嫂在水渠西边;她们面前的那渠绿汪汪的流水,欢快活泼,咿呀有声。

  大嫂笑得满脸灿烂:妹子,你好!嘻嘻,我越看你的模样越俊!

  二嫂的心猛地一沉!二嫂的脸上有道疤痕。那道疤痕长在下巴上,横贯东西,又红又紫,像蠕动着一条粗大的蚯蚓——是小时候偷人家的桃子吃,从树上掉下来摔的。

  二嫂笑得满脸阳光:大嫂,你好你好!你别夸奖我,我可不如你俊!我就感到非常羡慕,你说你快40岁的人了,脸上没有一道皱纹,头发没有一根白丝,还是仙女似的年轻!

  大嫂的心猛地一沉!大嫂是少白头,30岁的时候头发就白了一半,现在她的头发是杂草丛生,良莠不分,从远处一看满头霜雪,老太太一样年纪!

  大嫂斗不过二嫂。大嫂另换了话题:妹子,咱们村这条渠真好,长流水,不断线,又清亮,又干净,洗菜呀,淘米呀,浇地呀,想干什么干什么,方便得很!我娘家村里就没有这样一条渠,放个屁也得跑到远处去!

  二嫂说:大嫂,你算说对了!我和你说心里话,我是因为先看上了这条渠,看上了这满渠的流水,才嫁到这个村里来的,要不我可不肯!

  大嫂说:哟,妹子,闹半天你是嫁的这条渠呀?那你的两个娃儿是从哪来的?

  二嫂被问住了。二嫂不愿意在大嫂面前服输,张口就说:哪来的?野种!

  两个女人笑起来,笑得响亮,笑得脆生。风从田野里吹过来,渠岸上的几树桃花摇摇晃晃,香气袭人。几瓣桃花落进水里,飘然而去,水却越绿,花却越红。

  大嫂很惬意,很舒畅,在刚才那个回合的较量中她赢了:二嫂的孩子是野种!

  二嫂很别扭,很尴尬,她在心里骂:你的孩子才是野种!

  大嫂见好就收,端起地上的盆子就走。

  二嫂伸手拦住了她:大嫂,俗话讲,一块来一块走,谁要先走谁是狗,说的是做人要讲究义气,你就不能等等我?

  大嫂说:妹子,对不起,我家里还有事,下次我再陪你好不好?

  二嫂说:下次?下次是猴年马月啊?是大哥回来了吧?俗话讲吃菜嫩的好,夫妻老的甜……

  大嫂伤心了:他婶子,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你大哥在南方给人家打工,离家十万八千里,一年不回来一次!我是急着回家做饭,下午我还得浇地,我的麦苗地里早撒上化肥啦!

  二嫂开心了。二嫂觉得自己比大嫂优越。二嫂说:大嫂,我家那位教书的先生天天骑着摩托往回跑,嗖一下子来了,嗖一下子去了,听说还评上了模范教师,听说还要戴大红花,听说还要发奖金,听说还要上电视,听说还要提拔校长……

  大嫂拔腿就走:他婶子,你别听说啦!我听说现在假东西很多,冒牌货很多,只要掏了钱,什么都能走后门!

  二嫂又输了:大嫂分明是在告诉她,她家的模范教师是假的,她家的模范教师是走了后门,即使以后当了校长,也是冒牌货!

  看着大嫂走远了,二嫂就朝地上吐:呸、呸呸、呸呸呸!

  大嫂下午浇地时,渠里却没了水。问了问别人才知道,原来是水渠的上游开了口子,水都流到沙滩上糟蹋了,哪里还有水浇地?

  大嫂怀疑是二嫂故意挖开了水渠,故意看她的笑话,张口就骂。

  骂又不敢指名道姓地骂,就指桑骂槐地骂,含沙射影地骂。

  在街里骂着不过瘾,就跑到二嫂的大门口骂。

  看见二嫂不露面,不接茬,不还口,就越觉得自己有理了,就跳起脚来骂,后来又到房顶上骂。

  有人喊给她:别骂啦,水渠已经修好啦,你快浇地去吧!

  这天晚上,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大嫂突然来到二嫂家。大嫂很亲切地问二嫂:妹子,村委会的广播你听见了么?乡里要评模范妯娌,一要孝敬父母,二要团结友爱,三要互相帮助,咱们俩到村主任那里报个名啊?评上了不光有奖励,还落个好名声,光荣啊!

  二嫂说:大嫂,那广播我听了好几遍,我正想到你家里找你报名哩!孩子他爸是模范教师,咱们是模范妯娌,咱们一家子全是模范!

  大嫂拉着二嫂的手,二嫂搭着大嫂的肩,亲亲热热从屋里走出来,走在烟霭朦胧的街巷里,走在遍地的月光里。

  大嫂说:妹子,我下午可不是骂你,我是骂……

  二嫂说:你骂我我也没听见,我下午没在家!打是亲,骂是爱,长嫂比母嘛,你打我几巴掌也没关系!

  大嫂忽然流泪了。大嫂说:妹子,你这话说得动心啊!现在我看你下巴上的这道疤痕,很有风采,好像是打日本鬼子时留下的,骄傲啊!

  二嫂抚抚大嫂的头发:大嫂,你说奇怪不?现在我看你的头发,白得干净,白得亮堂,月亮一照,白得乌黑!

  她们撕撕掠掠走到村主任家的大门口时,一只猫一样的小狗从院子里跑出来,冲着她们叫了几声。

  大嫂说:你咬吧,你咬吧!要咬先咬我,我是老大!

  二嫂抢上前来:先咬我,先咬我,我是妹妹,我年轻!

  村主任在院里笑了。

  村主任说:我明白了,你们是来报名模范妯娌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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