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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亚洲:鱼的嘴唇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1月22日10:19 来源:中国艺术报 黄亚洲

  鱼上岸之后,又回到了水里。

  回去的路上,它穿着牢固的用塑料网兜做的衣服,因此半沉于水中,虽然谈不上很自由,但总算是又一次相逢了海水,并且还是拼命地亲吻着了,用它的被戳破的嘴唇。

  这鱼塘,委实好钓,鲫鱼都是半斤左右的,最大的怕有两斤。

  岸边的网兜一下子就满了。现在,好几条破了嘴唇的鱼挤在一起,以碎裂的语言互诉衷肠。

  鱼塘位于萧山围垦区,离北面的杭州湾不远,至多二十里地,因此那两条一刻不停地往鱼塘里注水的皮管喷射的都是海水。海水是排灌站引进来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放养在这里的淡水鲫鱼实际上应是肉质细密的海鲫鱼了。

  我不会钓鱼,也从不钓鱼,只是看着众人不停地操作长长短短的钓竿,在阳伞下和草帽下互相致意,笑逐颜开。当然,苦了蚯蚓,红色蚯蚓的肚肠不时地被洞穿,钓鱼者耐心得像玩刺绣;也苦了鲫鱼,那些美丽而柔软的嘴唇由于贪吃而连续山河破碎,一条接一条地离开液体而飞入气体,然后再接触固体。

  当然,马上又能回到液体中去,只不过要以穿上塑料网兜的紧身衣作为代价,而且时间不长。

  萧山的诗友好心,怕我在长假里埋头写作过于苦行僧,一定要拉我出来呼吸一番杭州湾畔的带海腥的空气。但是他们不明白我是如此地不精于此道,如此害怕用细小的红色蚯蚓来绣花,更不明白我对难以诉苦的哑巴鱼类有着一份朴素的阶级感情。

  人是鱼变来的,鱼是人的祖宗。

  人从海里爬上岸的时候——那时候人类的教科书形象还是某类两栖动物——嘴唇可都是不破的。

  那时候可能还没有嘴唇,连猿猴都没什么嘴唇,嘴唇翻出来并且逐渐饱满鲜亮,甚至要发明各种各样的唇膏加以护养,那是人类后来的事情,据英国人莫利斯的说法,厚嘴唇蕴含着性的意义,对人类进化有重大作用。

  鱼的唇上没有唇膏,鱼们对生活也没有太多奢求,无非就是想吃一根细细的蚯蚓,但却是把一条性命搭在嘴唇上了。此刻,它们还在绿色网兜里依傍着半咸半淡的水,再过几个小时,摄氏三百度的油锅就在等待着它们了,碧绿的小葱将成为它们遗体上的花瓣。

  想起中央电视台曾播出的纪录片《走近毛泽东》 ,有个场面叫人回味,进入晚年的毛泽东那一刻凝视着鱼,轻轻地说了一段话,大意是说:我一辈子不知吃了多少鱼,等我死了,一定用我的灰来喂你们,给你们开个庆功宴。

  毛泽东平生喜吃红烧肉,大家都是知道的,他喜食鱼估计也没错,可以取“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为佐证,但是他对鱼类发出这样的一种感慨,却令人想象不到。毛泽东说这番话的地点,发生在我的故乡杭州,杭州玉泉游着许多红红黄黄黑黑的大鱼,毛泽东就是在面对那些漂亮的鱼的时候,发出了漂亮的感慨。

  所有的鱼都在进入循环,包括水里的鱼和锅里的鱼。从这个意义上说,鱼的嘴唇破了并且与美丽的小葱为伴了,也算不得一件坏事,符合辩证唯物主义。

  说到底,鱼就是给人吃的。既然人是鱼的后裔,那么满足人类的胃欲使人类茁壮成长也是符合鱼类的最高利益的,所以我想,鱼类,包括今天的这些鲫鱼对于优美的嘴唇被戳破是并不在意的,而且它们对我端坐在岸上几次谢绝握钓竿可能也难以理解,他们会认为这是虚伪或者迂腐,这是因义害利,“不钓白不钓,不吃白不吃” ,这才是朴素的阶级感情。

  就这样,我坐在塘边的方凳上久久寻思。我是这样想的,往后,再不必对钓鱼、捕鱼、吃鱼生出种种不自在的联想,我们的哑巴朋友吃点哑巴亏没什么大不了的,吃与被吃都是合理的,这就是大自然的法则。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对于濒临灭绝的鱼类的残害,那还是应该坚决反对的。某些日本人不顾休捕期,在公海上对鲸类准确开炮的形象,仍然是丑恶的。碧绿的海水里涌起的一股又一股的腥红,令人心悸,仿佛是我们自己的血管破裂了。

  因此,对我们的祖宗,不能采取“三光”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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