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贝：用西方文学钥匙解谜中国古典迷宫

《无尽藏》庞贝/著 作家出版社2014年1月 定价：36元

　　《无尽藏》荣获“中国作家排行榜”2013年度长篇小说第三名，专访作者、深圳作家庞贝

　　用西方文学钥匙解谜中国古典迷宫

　　谢晨星

　　1月15日，由《中国作家》杂志主办的“中国作家排行榜年度长篇小说”在京揭晓，这个权威榜单的评选范围是2013年度全国出版和刊发的数千部长篇小说。苏童《黄雀记》、王蒙《这边风景》、韩少功《日夜书》、徐则臣《耶路撒冷》等进入这个长篇小说榜单的前十名。除了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家新作，榜单中有位名不见经传的作家显得格外突出，紧随苏童《黄雀记》位列第三名，这就是来自深圳的作家庞贝。他的长篇小说《无尽藏》一经出版便引发评论界和媒体的高度关注，不仅在刚刚结束的北京图书订货会上作为“开幕首推作品”收获各方赞誉，更是一举斩获《中国作家》剑门关文学奖等多个长篇小说奖，而这个作品只是他的第一部小说。

　　《无尽藏》表层的故事是讲述南唐后主李煜治下的宫里宫外的斗争。史虚白、朱紫薇、秦蒻兰、樊若水、大司徒、小长老、耿炼师、李后主这些书中人物也是历史人物，以他们各自不同的境遇，将我们带入到了南唐那烟雾缭绕的历史迷宫里。而这个迷宫，是命运的迷宫、时间的迷宫，也是人生和人性的迷宫。

　　著名作家、茅盾文学奖得主麦家在看过书稿后评价说：“《无尽藏》承继了博尔赫斯和艾柯的伟大传统，在作者所营造的神秘而诡异的古典意境中，空间的迷宫进而演化为时间的迷宫，并由此呈现出一个为现实主义文学所遗忘已久的宿命主题”；著名作家、《人民文学》杂志副主编邱华栋更是赞叹该书就是他期待已久的只有博尔赫斯才能写出而博尔赫斯无力完成的小说杰作；书评家止庵则表示，《无尽藏》是西方知识悬疑小说与中国古典意境很圆满的结合，文字既古朴又很漂亮。

　　庞贝是谁？他的小说处女作缘何受到文学界的诸多好评？昨日，记者专访了刚从北京返深的庞贝，听他讲述《无尽藏》横空出世的过程以及他的写作经历。

　　一幅谶图引出20年的写作

　　《文化广场》：您早年毕业于解放军外国语学院英美文学专业，后来又任解放军总参谋部参谋，现在又是媒体人，从这部小说中可以看出，您深受西方文学写作手法的影响，既有美国作家丹·布朗悬疑小说的感觉，也有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意大利符号学家和小说家安伯托·艾柯的影子，应该说您的这些经历对写作有着很大的影响。听说您是15岁上大学，毕业后曾在麦家《暗算》中写过的那个系统工作过。

　　庞贝：背后有这些大师的身影，这使我感到很踏实。我是学英语出身，上世纪80年代初上大学就开始看英美文学的原著，比如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赛珍珠的《大地》等。我很喜欢博尔赫斯和艾柯的作品，你在内封书名下面可以看到，我把这部小说的英文名定为“The Name of the Nun”(女尼之名)，其实是有向艾柯《玫瑰之名》致敬的意图。

　　你说到《暗算》所写的那个隐蔽战线，当年我是在那个系统的北京总部工作，其实莫言和麦家都曾经属于这个系统，也许是从事秘密工作的原因，我的小说有着悬疑和密符的元素，所以也被很多评论家视为西方知识悬疑小说。非常有意思的是，我和莫言、麦家现在都是《无尽藏》出版方之一精典博维的签约作家，十分巧合。

　　《文化广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不仅是您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您的第一部小说，据说您为此写了5年，能谈下这部小说的故事缘起吗？

　　庞贝：这本书从研究到完工一共是5年，但其实故事构思是20年前就开始的。1993年，我在北京故宫发现了一幅谶图，确切来说，是清人计六奇在《明季北略》中所描述的一幅谶图，这激起了我写一部历史预言式的小说的念头。后来由于俗事的干扰和忙于生计，小说一直没有动笔，但这个构思时常在我脑海里出现，我曾多次想，这个小说究竟有没有写出来的意义？2008年汶川地震后我幡然醒悟，决定要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便开始研究资料。

　　一个历史小说写作的新范本

　　《文化广场》：小说里的人物史虚白、朱紫薇、秦蒻兰、樊若水、大司徒、小长老、耿炼师、李后主这些都是历史人物，有很多情节也是可以与历史相对照的，这些是您专门考证过的吗？还有书最后的《明刻版跋》和《南唐江宁府图》，看起来都像是真实的。另外，我注意到，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善本室原主任沈津先生去年来深圳时我们曾一起采访，您曾向他请教问题，我发现他也出现在您的故事中，这样亦真亦幻以假乱真，让我读起来既捉摸不透又欲罢不能。

　　庞贝：书中涉及的史料我都是经过严密考证，真正当做学问来做的，光前期的搜集研究史料过程就用了两年半，这期间跑遍了各大图书馆，包括北京图书馆等，还有全国各地的朋友帮我搜集资料，都是为了力求所写历史真实可考。初稿写得很快，只用业余时间3个月就完成了，之后又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进行修改，重新与史实对照等，虽然修改时间很长，但其实只增加了几千字。这一部小说写完了，可以说，真的是用了半条命。虽然史料是真实的，但是这毕竟是架构在真实历史上的小说文本，其中的很多情节是虚构的。书后的《明刻版跋》是我自己写的，故意做成明刻版的样式，精典博维的美编很厉害，做得很逼真。而《南唐江宁府图》却是真实的古代历史绘图，这是小说刊发之后南京一位朋友发给我的，我拿到一看惊讶无语，这幅图跟我小说的空间布局完全吻合！这幅古代地图上甚至还标有韩熙载墓！真的是机缘巧合！

　　《文化广场》：这种写法既有别于传统历史小说的严肃写实，又有别于网络历史小说不靠谱的戏说，兼具文学性和真实性，著名文学评论家白烨等人评价说，《无尽藏》开创了历史小说的新写法，是历史小说创作的新范本。而且用西方小说的叙事结构和中国古典文学的雅致语言，这种结合特别奇妙。我记得胡适曾说过，中国历史的七个分裂时期，只有三国最适合写出好小说，您为什么把小说架构在南唐呢？

　　庞贝：我不是刻意在写历史小说，但写好之后很多评论家都视其为历史小说的新路。选择南唐是个偶然，纵观中国历史，适合做时代背景的明清、唐宋、大秦、三国这些都已经写得太滥，而五代十国是个“洼地”。我在研究南唐史料的过程中发现，南唐三世历经先主李昪、中主李璟和后主李煜三位帝王，正符合我想呈现的“三代”概念，一种宿命的主题。另外，南唐的史料少，方便我吃透所有资料，虚构的空间也更大。而那幅传世名作《韩熙载夜宴图》，呈现的恰好也是南唐故事。

　　一座古典园林的时空迷局

　　《文化广场》：这不仅是历史小说，还可以称得上悬疑小说吧，故事中充满了符号和解谜的过程，此外，这个解谜的过程十分像博尔赫斯的《交叉小径的花园》，是一个关于时间的迷宫，所以也可以称其为“空间小说”，您如何看呢？

　　庞贝：都有一些，但我觉得还是属于空间小说吧。故事发生在一座江南古典园林中，从叙事结构上看，这部小说也是我营造出来的一座园林。卷一卷二就像园林的影壁，你在读卷一的时候就会发现，从伏羲画卦到仓颉造字，再到回忆过去，感觉绕来绕去就是不进入正题，这正是进入园林所设置的空间障碍，之后曲径通幽引导读者走进园林。卷三直至卷六，才是这座园林的全景，是这个空间迷宫的主体。

　　《文化广场》：小说的中文名字是《无尽藏》，英文名字是“The Name of the Nun”(女尼之名)，那么这个叫做“无尽藏”的尼姑与故事主题有什么关联？

　　庞贝：书中所写的故事发生在女尼生活年代的300年后。卷一最后有这位女尼的一首禅诗：“终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岭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这是个密符，通过对这首诗的破译，主人公林公子寻找到了最后的宝藏。但他获取宝藏后并没有用来换取半壁江山，而是携宝沉江。这个看破世相的主题，有道家精神中的对现实的拒绝，也有历史的宿命感。

　　《文化广场》：说到历史的宿命感，这部小说似乎与《红楼梦》、《百年孤独》在气质上都有着某些相通之处，这确是为当今文学作品所遗忘已久的主题。

　　庞贝：宿命轮回，善恶报应，这是中国历史和古典文学最重要的主题，书中的三幅谶图相当于《百年孤独》中吉普赛人的手稿，也会让人联想到《红楼梦》中的太虚幻境。

　　　　庞贝，生于1966年，1985年毕业于解放军外国语学院，曾任解放军总参谋部参谋，1989年秋转业离京。现为《深圳特区报》资深编辑。出版译著及编著作品多种，近年作品有电影剧本《上海王》、话剧剧本《庄子说》，以及这部长篇小说《无尽藏》。(受访者供图)

　　《无尽藏》中的无尽气象

　　谢晨星

　　作为2014年北京图书订货会的首推开幕图书，《无尽藏》的发布会吸引了包括《世界文学》杂志主编余中先、《人民文学》杂志副总编辑邱华栋、《人民文学》杂志高级编辑著名作家徐则臣、评论家白烨、中国政法大学教授朱伟一等知名作家和文学评论家。书评人止庵、谢有顺，学者杨扬、郜元宝，文化人士牟森等也纷纷为该书作推荐，撰写评论文章。这让人对这部小说充满了好奇和疑问，究竟是怎样的情节、结构和语言，让刚开年的文学评论界如此热闹？

　　对历史的文学再造

　　《无尽藏》的故事从当下的一场饭局开始，现代语境下的“我”是一位出版社主编，在声色犬马的饭局上却艰涩地怀念起因为遭遇强拆事故而去世的友人小林，小林不仅是“我”的同学，更是南唐名将林仁肇的后人，由此故事接入了小林生前握有的一卷古书，该古书乃是林仁肇的儿子，另一个小林所撰写，名曰《无尽藏》，这部《无尽藏》讲述了先人小林在其父林仁肇被无辜抓捕后，发现了父亲暗藏在一卷古画当中的秘密画卷，这副画卷就是后世闻名的《韩熙载夜宴图》，五幅画卷，描绘了韩熙载家中夜夜高朋满座，莺歌燕舞的昏糜生活。林仁肇之子小林，面对父亲暗藏的古画，感到其中隐隐透出的蹊跷。为了解开心中的谜团，救出父亲，小林带着画卷一一寻访画中相关人，史虚白、朱紫薇、秦蒻兰、樊若水、大司徒、小长老、耿炼师、李后主这些历史人物纷纷走入书中，更有神秘的女尼，让人琢磨不透。每个人似乎都带着一个谜，随着这些谜的逐渐深入，竟然带出了惊人的凶杀。

　　从结构上来说，这部小说套用书中书，时间中的时间，依靠丰富而扎实的真实历史枝节，利用文学的手法，创造出一本并不存在的古书，另一方面，又利用真实存在过的历史人物来反推这部古书中的真相。书评人王淼评论说：“其文笔所及，大到南唐末年的时事兵事朝章奏疏，小到南唐故都的街巷方位民风工物，乃至古往今来影响深广的种种典籍佛经书画艺文，乃至天道回旋万古如斯的处处庙堂山林民间江湖，诚可谓香艳与奇幻并出，禅机与哲理同在，令人应接不暇、眼花缭乱，极尽汪洋恣肆、旖旎绮丽的想象、描摹之能事。”这种对历史时代的文学性再现，也创造了这本小说极为迷人的典雅色彩。

　　现代古文化叙事范本

　　余中先表示：“从结构上来看，主人公在一座都市的东西南北四处奔走，为逃避追杀，因为他身上藏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跟历史上很有名的人物，比如说李后主，又比如说名画，又跟一些文字、图形有很大的关系，这些东西在西方的作品里面能读到，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些联想。”《无尽藏》不仅仅写出了一个意蕴十足，悬念迭出故事，更是凭借着极为丰富的古典文化知识和历史传统，呈现出一幅气味很正的南唐风情画。

　　从语言上来讲，《无尽藏》所营造出的气象万千的文学景象，其语言功不可没。作者在进入故事主体的八个章节之后，借助小林对古书的白话文翻译，将读者带入了一种半白话半古文的语境中。作者通过这种充满古意和雅趣的文字，不仅将读者在语境上直接拉进了南唐的时空当中，同时也提供给我们一份极为宝贵的现代古文化叙事范本。而通过一个极富西方小说叙述技巧的方式讲述的故事，将这种中国式典雅的语言意蕴推向了一种很有趣很新鲜的阅读体验当中。邱华栋将这部小说誉为“融合了中国传统文化意蕴和西方现代派文学技巧的小说，一本猜谜小说和新历史小说，一本画中人小说，一本关于心理与声音的小说，一本穿越了当下和南唐的小说，一本时间和反时间小说，一本汉语实验小说，一部传奇，一部关于小说的小说——一部元小说。”

　　白烨也指出，“它给当下传统文学写作的历史小说注入了强心针，而且把现代手法跟古典的情绪气质结合起来，开创了新派历史小说的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