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如何从利器走向平台——“反腐新观察”系列访谈之二

　　访谈嘉宾：杜治洲(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廉政研究所副所长)

　　解放评论：日前，中纪委网站就“共建互联网时代的反腐平台”公开倡议网民建言或提供线索，引起强烈反响。我们注意到，十八大以来，网络反腐的地位和作用逐渐得到加强，这是否体现了反腐理念的一些新变化？

　　杜治洲：网络反腐得到加强，并不仅仅是技术发展的结果，其背后确实体现着反腐理念的变化。首先，它体现了反腐败工作与时俱进的开放态度。从传统的来信来访，到电话，到网络，都能够紧跟技术发展的步伐，创新工作方式方法。其次，体现了反腐败从“自上而下”逐渐转变为“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相结合”的工作思路。以前的反腐败工作，主要依靠纪检监察部门“上级管下级、上级查下级”，在时间精力上都有所局限。现在通过发挥网络的作用，把网民接纳到反腐败工作中来，实现两个方面的配合合力。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理念转变，就是加强网络反腐，有助于建构和谐稳定的良性政治生态。群众对腐败问题反响强烈，意见非常大，但对于很多腐败行为又无能为力。网络反腐出现之后，他们获得了方便快捷的监督方式、畅通高效的监督渠道。即便仅仅是围观参与，也可以吐露心中的不快，释放不满情绪。网络举报、曝光的腐败行为受到惩处，可以提升群众对党和政府的信任度。这些对于建构良好的政治生态都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

　　反腐理念转变的背后，还体现了领导层的智慧和“廉政领导力”。反腐败能否成功取决于三大因素：一是领导层反腐败的决心、意志、胆识、谋略，即廉政领导力；二是制度建设；三是技术革新。其中廉政领导力是最重要的因素，因为能否建立制度、建立什么样的制度，应不应该利用新技术、如何利用新技术，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领导层的判断、魄力和能力。网络反腐也受到这三个因素的影响。国际经验表明，一个国家网络应用的程度与政府廉洁程度具有正相关的关系，网络成熟度高的国家，政府往往更加廉洁；相反，网络应用程度低，甚至对网络采取抵触态度的国家，腐败通常比较严重。

　　解放评论：网络人多力量大，具有方便快捷、低成本、低风险的技术优势，更容易形成舆论热点，所以被认为是反腐利器。这次中纪委网站提出“共建互联网时代的反腐平台”，从利器到平台，需要做哪些工作？

　　杜治洲：从网站开设网络监督专区到整合为反腐平台，去听取民意、收集腐败线索，是一个很大的突破。对于群众监督，以前做得比较多的是受理腐败行为出现之后的举报，现在是就整个网络反腐工作如何开展征求意见，这是更高层次的吸纳民智、问政于民，体现了人人关注、人人参与、人人有责，而且每个人的聪明才智，都有可能被采纳，在网络反腐工作中得到体现。这是在反腐败工作中推进群众参与的重要开拓。

　　网络反腐平台的建构，也有几个问题需要解决。一是要明确责任主体。对于网络上出现的反腐败举报和线索，谁来应对、如何应对，需要进行明确详细、可操作的规定。现在对于网络上涉及腐败嫌疑人的线索，是由嫌疑人所在部门处理，还是由纪检监察部门处理，没有明确规定。二是要明确处理的时限。通过对300多个网络反腐典型案例的研究，我们发现，官方的反应速度变快了。过去的网络反腐线索，持续发酵几个月、半年甚至一年都没有官方回应，现在可能几天甚至几小时之内就有正式回应。但什么样的反应速度是合理的，应该明确界定。如果没有时限规定，一些涉及情色等内容、能够吸引眼球的腐败行为可能很快就受到调查，但其他一些不那么有关注度的腐败线索，就可能在有关部门的拖延中石沉大海。三是对于腐败线索的调查处理，过程和结果都要公开透明。网民能从反腐平台上查询到事件的调查进度，以及最终的处理结果，才能更好地参与监督，提高反腐平台的公信力。解决了这些问题，纪检监察部门就能变被动应对网络舆情为牢牢掌握网络反腐的主动权和主导权。

　　解放评论：投诉举报、提供线索，可能只是反腐败工作的开始，接下来相关部门的介入、调查和惩处才是反腐败的核心环节。面对网络反腐方兴未艾的态势，相关的制度建设如何跟进？

　　杜治洲：网络反腐具有一些不同于传统反腐的新特点，要求反腐制度建设进行相应改革，以解决一系列的实际问题。比如网络上出现的反腐败线索，与传统线索能否同等对待？网上线索如何转化为实际调查办案的线索？这些线索由谁来管理、如何管理？再如，通过网络提供的证据，比如不雅照片、视频，谁来鉴别真伪？如何保存证据？还有，在案件的具体调查工作中，传统的反腐败案件调查，可能只在办案人员和举报人之间进行，而在网络反腐的案件调查中，能否向其他网民征集证据？这些不同来源、不同性质的证据之间，如何收集整理、整合利用，都要求相关制度进行规范完善。

　　此外，在加强网络反腐的同时，更要加强传统反腐的体制机制建设。为什么网络反腐这么火？实际上反映了传统监督渠道不够畅通、传统反腐败体制不够完善。一些群众通过主流渠道投诉举报得不到回应，所以才会借助网络。还有一些群众，担心利用传统渠道进行监督会被打击报复，所以选择了隐蔽性高、更容易引发围观、形成舆论压力的网络渠道。但事实上从结果来看，网络反腐是一种不确定性较高的反腐方式，有相当一部分网络举报信息并未得到关注和处理。所以，既要利用好网民的监督热情，发挥网络反腐的独特作用，也要在传统反腐制度建设方面下功夫，最终使网络反腐与传统反腐相互衔接、形成合力。从这个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推动网络反腐的目标，就是整合网络反腐，最终达到所有的腐败问题都能以体制内稳定的监督方式得到顺利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