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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短篇儿童文学创作:历史与现实经验的当下叙事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1月10日09:33 来源:中国作家网 方卫平

  如果把短篇作品比作一个时期儿童文学发展最易触碰的艺术脉动,那么,一个年度的短篇创作,则为我们考察当下儿童文学艺术状况及其发展态势,提供了一种基本的艺术脉象——这也是我这些年来格外关注短篇儿童文学写作的原因之一。

  综观2013年度的短篇儿童文学创作,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其叙事在历史和现实经验层面的进一步拓展,以及它在故事艺术层面的新探寻。

  历史经验的童年叙述

  继2012年发表《我亲爱的童年》之后,作家常新港在2013年又发表了短篇儿童小说《高烧》。这两篇都是涉及“文革”题材的儿童小说。作家似 乎想要通过这样的写作,把属于他们一代人的某种特殊的历史经验,引入到儿童小说的叙事领地。然而,对于儿童小说而言,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一面向历史的写作姿 态,而是小说在书写历史的过程中,以童年的目光、情感、精神等所传达出的独一无二的生命感觉和精神。这份体验探向了历史的更深处,它让我们看到了在那个虚 妄的历史年代里还存在着的真实的历史体验与情感。

  《高烧》讲述了在经历了抄家和焚书的恐慌之后,一个少年怎样怀着对书籍的难以抵御的饥饿感,寻找着可以“充饥”的书本。为了换取几个小时的看书 时间,“我”像牛马般为陈东东干活,棉袄浸透汗水后又冻干,结出一身盐霜。小说中关于“我”在陈东东的指挥下干活的那段叙述,用墨至为简朴,却是其中最精 彩的部分:一边是陈东东不声不响地给“我”加活,另一边是“我”不声不响地赶着干活,而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这段叙述的时间感,像“我”的浸透汗水的棉袄 一样,在无声的滴漏中浸透了童年生命的重量。

  作品有着极精彩的细节,比如“我”和陈东东一起拉锯锯木头时,“我的动作快,他的动作慢,不太合拍。他说:‘你稍微慢点!’我说:‘锯完了可以 看书’”。简单的叙述和对白中充满了情感表现的张力。当“我”对陈东东每一次新加的任务作出无声的妥协时,我们分明感到某种饿极了的动物被举着食物的猎人 一步步诱引着走向陷阱的不适感,但因为“我”在“陷阱”里最后得到的“食物”是书,这一诱引的动作以及“我”的被诱引的事实,都带上了另一种复杂的滋味。 小说中,那个“高烧”的时代以及那个时代里人性的病态仍在,但童年自己的生活摸索,童年本能的生命精神,却让我们看到了荒诞年代里某种本真的价值和意义。

  相比于《高烧》,曹文轩的儿童小说《雪柿子》描写的是真正的饥饿感。小说虽然架空了时代,但其中写到的饥饿年代,显然是一种为过去的人们所熟悉的历史经验。这是一种早已远离了今天的童年的生活经验。

  在一个被饥饿、干瘦和疲软的感觉所填满的冬天里,饥饿的孩子树鱼在人迹罕至的山坳发现了一树柿子。在饥饿的眼睛里,这是一树多么美丽而令人充满 了幸福感的柿子!但紧接着,这个孩子也发现了一群忍受着饥饿漫山遍野地出来寻找他的孩子,这其中包括他最讨厌的对手丘石儿。树鱼真想一个人拥有这一树柿 子,但他最后还是把这树柿子交给了所有的孩子。一整个冬天里,孩子们守着一树柿子的秘密,这让他们在饥饿中感到欢喜,感到踏实。随着36个柿子成为了大家 的柿子,这一树柿子也从一种充饥的食物变成了一个精神的象征,它给孩子们带来了相互支撑和温暖的力量。一整个冬天,他们没有吃掉一个柿子。作家曹文轩总是 善于以童话的方式来叙写生活的苦难,同时也试图从苦难的生活中创造童话的诗意。他的许多涉及苦难的作品,其主旨不是苦难,而是苦难烘托下的生活童话,正如 《雪柿子》虽然描写了饥饿的感觉,但它的主旨不是饥饿,而是饥饿烘托下童话般缥缈美好的希望和情义。这个童话本身有一种不大现实的美感,但我们大概会为了 它的美,而乐于拥抱它的不现实。

  对于当代儿童文学来说,历史经验的叙写一直是一个特殊的题材领域。这一方面是由于历史经验的呈现本身充满了复杂的难度,另一方面,如何以儿童文 学特有的简约而轻捷的方式处理这些复杂厚重的历史经验,比单纯地整理历史又显得更为困难。在处理历史经验的问题上,米兰·昆德拉对小说家的提醒值得我们重 视:“小说家既非历史学家,又非预言家,他是存在的探究者。”因此,如何透过童年历史经验的书写来思考和发掘生命、世界等“存在”的意义,是这类儿童文学 写作面临的一大课题。

  当代生活与当代童年

  在2013年的短篇儿童小说和童话创作中,当下题材的作品仍然占据了主要的份额。在写实的小说和幻想的童话中,当代人以及当代童年的生活经验成 为了最基本的表现题材。这些作品中,值得一说的又有两类:一是以儿童文学的方式表达对当代生活的反思;二是书写中国当代社会发展进程(如城市化进程)中的 童年生活和童年际遇。

  张之路的短篇《拐角书店》,以一种糅合了童话和小说艺术的表现手法,来讲述一个与书和书店有关的生活故事。小说中,一只神奇的“学生猫”把人们 带到了被高楼围困起来的一个小小的拐角书店里,在高速的城市化进程中,这个书店像所有老旧的东西一样,正面临着被拆迁的命运。“学生猫”想要拯救书店的举 动,最后演变成了一场全城性的宠物猫“运动”。聚集在拐角书店的宠物猫们,把忙碌的人们的注意力,重新带回到了这个不但从现实生活中、也从当代人的眼睛和 记忆里逐渐消逝的书店,以及它曾经带给人们的温暖记忆。《拐角书店》的故事让我们想起西班牙当代儿童文学作家法布拉的幻想体小说《无字书图书馆》,两位作 家以不同的方式,诠释着同一个珍贵的人类精神生活传统——或许,它也是一个在当代生活中正在被遗忘的传统。

  短篇童话《松木镇上的大烟囱》(杨笛野)和《摘星楼》(郭凯冰),延续和拓展了近年短篇童话的现代性批判传统。童话里的“大烟囱”和“摘星 楼”,都是现代工业社会的两个典型象征。松木镇上,随着古古奇大老板的到来,对大人们来说,烟囱代替了松树,对孩子们来说,玩具代替了小鸟和松鼠。终于有 一天,松树被砍伐一空,高大的烟囱也不再冒烟,松木镇的居民们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了。面对这样,他们最后的决定,却是要把逃走的“古古奇大老 板”再找回来,“让他叫大烟囱重新冒起烟来”。最后,他们带着孩子,走出松木镇,去投奔新的“古古奇大老板”。这个结尾,也是这则童话最出彩的地方,其彻 底的讽刺指向一种深刻的现代性批判,它使这则童话带上了一种现代寓言的思想气质。

  相比于上面两则童话的批判和讽刺艺术,龚房芳的《注意女王》,是以写实的笔法表现城市化进程中随父母从农村流入城市的儿童生活感受与生活际遇。 与一般的城市流动儿童生活题材的作品相比,这篇小说有着十分别致的创意。同学眼中淡定潇洒的城市“路路通”苏茗烨,其实是跟随父亲从农村来到这座城市的暂 居者。他一直小心地掩饰着父亲的下水道工人身份,并以父亲工作的便利,有意无意地强化着同学对于他是“地道的彭城人”的误解。作者并不刻意渲染一个农村孩 子在城市生活中非常态的卑微感,而是在自然的生活氛围下表现一个孩子正常的尊严感。小说中的苏茗烨从未亲口向同学编织关于自己身份的谎言,他只是出于我们 都非常理解的原因,将错就错地接受了同学的误解,而这并不妨碍他真诚、乐观地与朋友、与父亲相处、沟通,进而获得朋友们的理解和尊重。这使得这个城市流动 少年的形象里包含了一种阳光灿烂的精神。这份精神对于当代流动儿童生活题材的儿童文学艺术表现来说,显得难能可贵而富于意义。

  对于当代人和当代童年生活的表现、思考,是儿童文学叙事永远的主题。应该看到,这类儿童文学写作面对的远不只是一个题材的问题。一方面,它的确 要从当代人和当代童年生活中发现那些需要和值得表现的生活对象,另一方面,它更要从这生活对象中发现和建构起那些值得表现的内容与内涵。

  因此我以为,儿童文学的当下书写,不是一个现实临摹的问题,更是一个艺术创造的问题。

  故事的祛魅与复魅

  青年作家陈诗哥的《一个故事的故事》,采用一种带有元叙事色彩的叙事笔法,向读者呈现了故事本身的魅力。童话以“一个故事”的自述视角,讲述了 它从作家“陈诗哥”的世界里潜逃出来,去外面走了一遭,又重新回到作家身边的故事。作品起头对于找不着故事的作家“陈诗哥”的描写,以及中间关于故事意义 的探讨等,带有明显的“元叙事”意味。我们知道,“元叙事”本身往往是对于“故事”神话的一种解构性的“揭穿”,作者却借用这一手法,反过来证明了故事存 在的意义与价值。于是,故事里的这个故事的经历,本身也成为了“一则非常美丽的故事”。在儿童文学创作中,这是一种比较独到的写法,它在一个似乎是要给故 事祛魅的叙事过程中,完成了对故事的复魅。

  典型地体现了故事的这种“魅惑”性的,还有《看夕阳的两神》(褚育麟)和《看戏》(汤汤)两个短篇。这两则童话,一则叙神,一则说鬼。《看夕阳 的两神》在一种带有中国远古神话气息的叙事氛围中,将神的世界与人的世界、神的法则与人的法则彼此映照,相互阐发。神管理着人的世界,但神的意志实现却仰 仗于人的行动;神看护着人的世界,但神的力量又取决于人的作为。真正的神,既是要人类自己掌握和决定自己的命运,又是要人类在以自我为中心的各种功业中, 永不忘却神的存在,也就是永不忘却一个更大世界的存在。我们看到,这则童话所表现的“神”,其实也是人类心中的一种敬畏感、悲悯感。童话《看戏》延续了作 者的“鬼故事”情结。聋哑女孩土豆在看戏时,结交了水塘里的女孩小葱。一个人,一个水鬼,在无声的世界里结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汤汤笔下的鬼故事,总是改写 着我们心中与“鬼”有关的各种传统心理感觉。那个在许多人印象中令人齿冷的“鬼”的名字,在她的童话里却被赋予了一种特殊的俏皮与温情。

  在一个马克斯·韦伯所说的祛魅时代,优秀的童话试图通过它的自由幻想逻辑,在童年的心中保留我们对世界、对生活最原始的那种惊奇感与诗意。而它 的天马行空的想象,它的物我统一的逻辑,天然地抵抗着工业化和后工业化时代里普遍的机器生活对生命感觉的吞噬。这种“复魅”的感觉也体现在2013年发表 的一批短篇童话作品中,如《冬末深夜天空味道的蛋糕》(张景睿)、《唱一首歌才能下车》(流火)、《寻找天使的翅膀》(段立欣)、《夕阳的集市》(张牧 笛)等。近年来,这类童话的创作在短篇儿童文学写作中一直保持着稳定的频率。从题材、结构到语言风格,《冬末深夜天空味道的蛋糕》都令人想起安房直子笔下 那些与自然、动物有关的充满玄想的童话。一个“冬末深夜天空味道的蛋糕”,把我们的味觉从城市蛋糕店里弥漫的甜香,带向了一种久违的冬日、夜晚以及天空的 清新气息。在这里,生日不再是日历上由数字组成的一个标记,而是这样一些充满诗意的日子:“每年最后一场雪停了以后,满月升到当空的时间”、“每年启明星 照在第一个成熟的野生豌豆荚上的时间”,还有“春天第一朵花开的时间”。这是一种令人心动的童话诗意,也是这则童话在学习经典童话的过程中,发挥得最有创 意的地方。

  2013年的短篇儿童文学创作,让我们看到了当代儿童文学在寻找和建构一种本土童年叙事艺术过程中的持续努力。不论是对历史经验、当下生活还是 故事自身艺术魅力的书写与叙说,无不包含了人们对于儿童文学叙事可能的一种富于拓展性的思考。同时,从这些作品中,我们看到作家们关注的不但是中国式的童 年生活,也是中国式的童年叙事,后者意味着,当代儿童文学的写作不应该只看到童年生活中发生的各种新状况、新问题,还应该具备将丰富的当代童年生活转化为 儿童文学独特的叙事表现艺术的能力。我相信,这不只是属于短篇儿童文学的艺术问题,也是整个当代儿童文学创作要面对的艺术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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