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美国当下社会的真实图景

乔纳森·弗兰岑

　　看完610页的美国作家乔纳森·弗兰岑的小说《自由》，我感到相当疲倦。我无法孤立地记下这本书的内容，它的篇幅巨大，即使这样长篇幅的作品，其内容本身倒是有可以划清的大致界限，它讲了一个简单的故事，在内容主体上，它讲的是沃尔特和帕蒂这一对美国夫妻的故事。

　　出生于1959年的弗兰岑写了一个与我们十分相近的美国夫妇的故事，在结构上虽然使用了一些时空上的前置和后移，但总体上仍有线性的时间安排，因此我们不必去研究任何历史性，就知道小说本身是从人看到了现在的历史，套一句话，它是十分现实主义的。

　　小说从沃尔特夫妇在圣保罗的情况说起，并说到了儿子乔伊住到小女友家中，但我们看到其中的节点带有确定的时间性，是“现实的东西”。

　　随后，小说以帕蒂为视角，讲述她如何与沃尔特相识并步入婚姻，这其中牵涉到了沃尔特的朋友理查德，这三个人的关系是小说的基础性结构之一。小说 详细叙述了帕蒂始终对理查德难以释怀的欲望和情感，她终其一生都纠缠在一个基本冲突中：她与沃尔特结婚，她爱沃尔特，但她无法遏制地对理查德有好感，帕蒂 的人生被勾勒了，小说用了大约三分之一的篇幅来讲述帕蒂在沃尔特和理查德之间的明暗生活。所谓的“自由”在这个结构里被呈现了。“自由”就是指人的现实 性：假如你要选择，那么你就有问题，这个问题背后的逻辑就是自由。

　　随后作者沉入了帕蒂儿子乔伊的生活，这个聪明的孩子周旋在康妮和同学姐姐之间，并以相当敏感的物质嗅觉参与了伊战时期的商业活动，而成为新时期 的青年，最终成了强者。但他也试图抛弃那样的生活，乔伊的问题在于他总是只对自己负责，因而可以说他的存在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在于“他的存在”本身。以乔 伊角度看帕蒂家的生活，我们可以看到美国社会最逼近当下的真实图景。

　　在小说后半部分，沃尔特似乎跨出去了，他带着拉丽莎开始作自然保护行动，也因而呈现了一种典型的对于物质性的厄制，反映了一种坚实的自然情结和 倾向。但沃尔特仍然没有走出矛盾，这仅仅因为他一开始就是帕蒂这个“自由者”的对象。沃尔特想采取行动，但最终他仍然接受了帕蒂，是生活本身的逻辑战胜了 沃尔特的“道德和智力”判断，甚至生活本身也吸纳了自由者的自由尺度，并进而形成了包含自由在其中的一种生活方式。

　　在整部小说中，沃尔特与理查德的个人关系也颇具某种现实性。小说的某种特质就在于它能在个人史方面作出创造，它会自我形成一种有力的情感和悲 悯，使读者相信，没有人的选择完全是自私的，甚至可以说背叛也往往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小说中理查德和帕蒂的愉情、乔伊和康妮的偷情，在某种程度具有相似 性，它们是某种个人隐私的浮现，是对自由最欲望化的伸张，但同时它们又是最不自由的体现。因为个人总要承担对自我的审视，小说一直在说明这一问题，一个人 如何看待自己，是自我是否成立的惟一标杆。

　　《自由》是一部巨大的作品，但它却是写小事情的，它写的美国生活小得不能再小，在技法上也十分简单。训练有素的读者几乎可以有更好的办法来书写其中的某些情节。但我们仍然可以从小说的方式上看到美国的具体现实和美国人的生活现场。

　　沃尔特是欧洲移民的后代，你可以从他身上看到一种对于自我的限制，这个自我限制在某种意义上正是自由和存在关系的一个基点。他的所有认识和判断 都产生于他按照自己的方式来要求这个世界，而不是放开自我去探究他人，因此他对于乔伊发伊战之财深感厌恶，并且，在他的方式里，自由与存在一起绑定在他的 身份中。因此，他会保护自然，参与这样的项目，并因此有一种关于自我认定的偏执。相对于沃尔特，帕蒂更加典型。她看起来是个失败者，是痛苦的、挣扎的，也 是有想法的，但其实她的选择始终是被动的，她选择的出发点就在于她总想要一种她觉得可以主宰的现实，包括对儿子乔伊的爱也是这样，所以帕蒂在学生时代被糊 里糊涂的强奸就有了某种预示性。她是某种意义上的美国精神的象征，一方面她要的是自由，另一方面她本身就是自由的负载者，因而她也就成了一个自由的场域， 当沃尔特最终接受她时，对她来说，“自由”的面貌仍然无法被清晰地捕捉。

　　《自由》算不算一部大作品，这不太好说，但至少它可以对“小说已死”的说法作出一些反动——还可以以小说的形式来完成一些别的艺术形式无法做到 的事情。乔伊的形象有一定当下性，但只有对照他的妻子康妮这个形象，才能更明确地发现，现实往往不是勇敢者支撑的，而是由类似康妮这样固执的人来支撑，可 以说康妮的“无所谓”反而具有更多的普世自由，她反而是主导乔伊这一代人的最基本的决定力量。

　　小说中还写到帕蒂的家庭——母亲乔伊斯的议员身份，父亲曾经的律师身份，实际上都是对政治现实性的具体触及，而在对沃尔特母亲以及父亲的记叙 中，读者也能看出一种强烈的非现代性的固执。当然，作者描写帕蒂妹妹阿尔盖尔的戏剧情结，也凸显了西方文化的衰落，但无论是哪个家庭，都反映了如今的美国 人的某种不适，这是自由的不适，又或者是不适的自由。每个人都可以决定自己，而这种决定一方面是重要的，又往往是必须带有责任的。小说《自由》的意义还在 于，它的每个细节几乎都在考量着人们的道德，因而在整体上，它又是一部有关这个时代所有人的道德水平正在被焦虑审视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