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崎骏电影与战后日本动漫文化

宫崎骏

从左至右： 《风之谷》电影海报 《红猪》电影海报 《悬崖上的金鱼姬》 电影海报

《千与千寻》电影剧照

　　现年72岁的日本动画大师宫崎骏被迪士尼誉为“动画界的黑泽明”，宫崎骏的每部动画作品都有绝美的画面、细腻的情感和绝妙的想象力。从最初的《风之谷》到享有国际声誉的《千与千寻》，宫崎骏的动画作品有着高度统一的主题，那就是自然和现代社会的对立以及反战主题。

　　“二战”后直至现在，动漫产业是日本大众文化的重要构成部分。日本战败后被美国所接管， 受美国迪士尼动画的启发，日本动漫逐渐有了起色。

　　1950年至1970年，日本经济的高速增长促进了文化的繁荣。20世纪60年代，电视机的普及扩大了大众信息的渠道，各种新闻、广告、时尚资 讯渗透进日常生活，动漫业也随之兴起。1956年，东映动画股份有限公司成立，成为日本动漫产业化的标志性事件。游戏、动漫等是区别于日本传统文化的大众 流行文化，加上战后一代人的反体制情绪曾风靡一时。这时期出现了著名的漫画家，如手冢治虫等，手冢治虫的动画宣扬人性，奠定了日本动画的一大主题。

　　20世纪八九十年代，日本动漫迅速成长，动漫产业链也得以延伸，日本动漫在全球产业文化中的地位大幅度提升，这一时期宫崎骏的动画作品《龙猫》 《幽灵公主》《风之谷》和《天空之城》 等堪称业内翘楚。以宫崎骏作品为代表的日本动漫不仅在本国占有绝对的市场，在国际市场也获得巨大的成功。宫崎骏很大程度上提升了日本动画在全球大众文化领 域中的地位。

　　面对如火如荼的动漫文化时代，宫崎骏并没有被文化工业的标准化所左右，而是时刻保持批判的眼光。宫崎骏在动画影像里建构了一个二元世界：传统的自然社会和现代化的工业社会，面对异常繁荣的现代文明，宫崎骏用动画影像为传统自然社会谱写了一曲挽歌。

　　人与自然的关系是宫崎骏动画的重要主题，这也是战后日本大众文化发展中的重要课题之一。宫崎骏始终持自省和批判的态度，认为人以及人所发明的伟大科技不是宇宙的中心，人的存在不是驯服自然，而是要与自然和平相处。

　　1984年，宫崎骏的成名作《风之谷》问世，集中表现了宫崎骏式拯救社会的愿望。在《风之谷》中，人类的生存环境被有毒菌类的“腐海”森林所覆 盖，族长的女儿娜乌西卡担当起拯救家园和消除战争的双重任务。古老的自然乡村被城市所取代，犹如T.S。艾略特笔下的《荒原》，《风之谷》深刻揭示了现代 世界衰败的景象，这是现代文明社会的危机。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就推崇西方科学技术，这种推崇的后果是“文明”四处盛行，机械虽然发达，但仍旧无法解决现 代人所遭遇的种种精神困境。著名社会学家阿诺德曾说，对机械文明的信仰是纠缠我们的一大危险。宫崎骏批判工业社会文明，他认为庞大杂乱的城市导致日本乡村 社会的瓦解，机械化和单调的劳动导致人性的异化。

　　《千与千寻》也表现人类与自然的关系。日本民族远古时代的神道信仰认为，山川草木皆有神灵，但近代以来工业科技的飞速发展给大自然带来无可挽回的伤害，影片充满对人类前途的反思和自省，也是宫崎骏对世界、宇宙、自然和人类的解读与思考。

　　在现代文明中，个人主义的生活准则使人过多地追求物质利益，陷入享乐主义泥潭，社会对物质文明的重视也导致大多数人趋利避义。千寻是物质时代的 产物，冷漠、麻木，她从最初失去父母，到学会独立工作、挽救白龙，逐渐实现自我的“回归”。宫崎骏用“浴场”特有的日本文化概念表达人在文明社会中的迷 失，浴场飘浮着一种怀旧气息，因为浴场本有“清洗”的意思，是洗去污秽的地方，只有通过重新反省与大自然的关系才能找回自我。

　　宫崎骏的动画表现了现代物质社会和自然社会的巨大差异， 在现代物质社会，人们情感维系的纽带变得松垮，传统乡村生活的情感纽带在物质生活中渐渐消失。《千与千寻》中展现的供水系统、淋浴的机械化操作、水上奔驰 的火车等，构成现代社会的主要象征体。宫崎骏肯定科技的价值，在动画创作上，宫崎骏借鉴西方电影的数字技术，但他的动画作品并没有沦为资本市场的产物，而 是凭借高度统一的反思和批判性为世人所认可。

　　在国家、时代、生活意义这样宏大的命题中，宫崎骏塑造了一个充满矛盾的红猪形象， 红猪被塑造成正义的化身，他一方面怀着强烈的飞行员荣誉感，一方面又不愿被编入代表国家利益的政府空军，表现出现代社会复杂的人性。动画电影《红猪》充满 了时代的隐喻，“利用战争捞钱的是坏人，没办法赚到赏金的是无能，负债累累的是空贼”。《红猪》鲜明地刻画了日本现代社会的众生相。现代社会的图景在不断 变革的生产中产生动荡和变动，一切神圣的东西被亵渎，人们终于要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地位和相互关系。日本战后的现代化进程既辉煌又动荡，创造总是和破坏纠 缠在一起，人的价值观也严重被撕裂。《红猪》刻意简化了反战的呐喊，通过波鲁克摆脱战争后的心灵创伤表现战争的残酷。“二战”后，世界掀起反战浪潮，宫崎 骏以波鲁克这一形象对战争本质进行反思和批判。

　　宫崎骏的反战思想和他童年的经历有关，1941年，宫崎骏出生于东京，全家因躲避战火而迁至日本东北部乡下。1945年7月，为了躲避轰炸，4 岁的宫崎骏随家人举家搬迁，因此对战争的厌恶是他电影中反复表现的主题。同时，他的作品也渗透出对乡间生活的怀念和热爱，《龙猫》就是对传统乡村生活的回 归。宫崎骏试图通过动画让人类重新审视自我， 他认为人与大自然应该是互动的、平衡的关系，反对人类对大自然主宰式的看待。但是，战后日本极度推崇机械和物质文明，现代都市剥夺了人的家园，摧毁了自然 的乡村社会，人们陷入单调、琐碎的现代生活，同时也丧失了生活的圆满和温馨。《千与千寻》中的油屋是现代社会的缩影，“千”和“千寻”代表人的迷失和找寻 的过程，无脸人的形象代表人类，他从一个懵懂的小孩变成充满欲望、贪念的成人，表现人的自然性向社会性转变的过程。《幽灵公主》中， 当幽灵公主被父母抛入狼口中，金钱显得比亲情还重要。麒麟兽是大自然的代表，面对人类无限的索取，化身为荧光巨人的麒麟兽终于不堪忍受人类的破坏而毁掉了 森林，也毁掉了工业文明中建造起的城邦，这是对人类的惩罚。幽灵公主是人类和自然之间的纽带，她使人类逐渐明白自然的魅力，幽灵公主最后选择继续完成守护 家园的使命。宫崎骏认为要转变征服自然的态度就要抛弃人类中心主义，现代文明的扩张性是一种灾难，它使自然日益枯竭。他深刻质疑战后日本社会的价值观，认 为战后征服和控制外部世界的精神取向构成人对自然破坏的动力。《风之谷》中的地球因战争和污染而遭到毁灭，《龙猫》则表现尊重自然而带来美好的回报。

　　战后日本动漫如《圣斗士星矢》《龙珠》等都表现日本武士道的核心价值观，其中表现的“菊”与“刀”的精神是日本民族精神的象征符号。战后日本动 漫多以日本为中心，表现勇敢、仁义和忠诚的武士道精神。而宫崎骏的动画则超越了以日本民族为中心的狭隘视野，具有人类普世价值的意义，他意识到工业生产和 科技发展并不能使人类正确认识、合理利用自然，他动画中的乡村社会犹如梭罗心中的瓦尔登湖一样纯净。宫崎骏认为文明进步的背后是人欲望的延伸，动画《悬崖 上的金鱼姬》中打捞网捕捞上来的都是海洋垃圾：罐头、皮革、矿泉水瓶和高尔夫球等，疯狂的工业文明是对自然的过度开发，军事工业更是对整个地球的巨大威胁 。《千与千寻》中，身陷欲望、金钱和权力纠缠的千寻要找回的正是人类生命的价值。2013年的《起风了》是宫崎骏宣告退休前的最后一部动画作品，它糅合了 宫崎骏对日本的乡愁情结和反战思想，表达了和平主义思想。

　　动漫文化业已成为日本文化输出的重要内容，宫崎骏的动画深刻地表现了人类现代都市的生活状况，如果任由人类的欲望无限膨胀，必将导致战争或灾难。宫崎骏的动画将战后日本动漫产业推向更有普世性的价值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