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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对策评点 自认是“猖狂之说”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1月06日15:55 来源:瞭望东方周刊 李书磊

  核心提示:他认为多多与群臣谈话是勤政之道,也是驭臣之术。这种谈话可以了解情况,可以倾听建议,既是对臣下的考察,也是对臣下的督促与指导。

  苏东坡在后代作为文人的名气太大了,无形中遮掩了他作为大臣的身份;他被贬后随遇而安、达观自得的性格太有魅力了,往往使人忘记了他在位时当仁不仁、舍身谋国的儒家人格。甚至有人认为他认是非不唯党派的行止太迂腐了,不适合搞政治,殊不知忠直似迂正是士大夫政治家的秉性。南宋人郎晔编辑《经进东坡文集事略》,着重收苏东坡的政论、史论、奏表及其他公务文章,凸显其政治家的一面,今天读来耳目一新。就是读这本书时我注意到了苏东坡应试制科时的对策,读后不禁惊叹。

  这次应试是宋仁宗嘉六年(1061年),是苏东坡中进士之后的考试,这年他25岁。据郎晔注解他时任河南府福昌县主簿,算是最基层的朝廷命官。仁宗钦定的策问照例很谦虚,说自己水平不够,虽然“夙兴夜寐”,但“志勤道远”,德行治绩都不够好。仁宗的自我检讨很全面,列举了从民生到官风的一系列问题,简直是对自己全盘否定。仁宗还把雨涝之灾归咎于自己:“永思厥咎,深切在予。变不虚生,缘政而起。”之后他设问多端,希望考生们畅所欲言,不要担心因言招祸。这策问的语气应该说是很诚恳的。但苏东坡的答卷似乎上来就发牢骚,说“天下无事则公卿之言轻于鸿毛,天下有事则匹夫之言重于泰山”,只可惜在有事之时就是想采信进言也晚了,已“不及改为”。接下来由论理一变而为论事,矛头直指仁宗本人:“所为亲策贤良之士者,以应故事而已,岂以臣言为真足以有感于陛下耶?”这真是给仁宗兜头一瓢冷水。再往下就更“狂”了:“虽然,君以名求之,臣以实应之;陛下为是名也,臣敢不为是实也!”这里居然以己之善证君之恶,是没有顾忌的激烈之语。

  这还只是个引子,正文部分愈发激烈。他干脆否定仁宗“志勤道远”之辞,说如果陛下真勤的话天下事早办好了,“今犹以道远为叹,则是陛下未知勤也。”他进而将策问中所举的种种弊端都归因于仁宗“未得御臣之术”,没能使群臣尽职为善,才不得已以为己忧。他所举的突出例子是仁宗不与大臣谈话,“大臣奏事,陛下无所试问,直可之而已。”在苏东坡看来这是万万不可的。他认为多多与群臣谈话是勤政之道,也是驭臣之术。这种谈话可以了解情况,可以倾听建议,既是对臣下的考察,也是对臣下的督促与指导;别的事可以省,此事是不能省的。苏东坡引征历史来说明这种谈话的重要:“古之用人者,日夜深提策之。武王用太公,其相与问答百余万言,今之《六韬》是也。桓公用管仲,其相与问答亦百余万言,今之《管子》是也。古之人君,其所以反覆穷究其臣者若此。”看来他所推崇的谈话还是一对一的单独谈话。

  苏东坡还指责仁宗乾纲不振,不能抑制强横之辈。因策问中问到五行,苏东坡对“日食”的解释是“阳气不能履险”。这种哲学性的讽喻倒还罢了,他更径指皇帝的私人生活:“臣切以为外有不得已之二虏,内有得已而不已之后宫。后宫之费,不减敌国。”他最后还重申了儒家的政治哲学:“天下者,非君所有也,天下使君主之耳。”这是提醒皇帝他不过是个代理人,应“思百姓之可畏”。

  这般对策,连苏东坡本人都自认是“猖狂之说”,但他也是感于国事、不得不言:“臣不胜愤懑,谨复列之于末。”可以视为佳话的是这次考试苏东坡高中,并“诏授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公事”。东坡的兄弟子由也同场考中。据说仁宗阅卷后对人夸说自己已为后代录取了两个宰相,对苏氏兄弟高度评价。此语是否确实待考,但科举的对策在宋朝以直言敢谏为制度则是确实的,而且还有以此为天下做示范的意思。到了神宗熙宁三年(1070年),进士廷试中应试举人“皆以得失为虑,不敢指陈阙政,而阿谀顺旨者又卒据上第”,苏东坡此时方任史官,觉得好制度被破坏,“窃深悲之”。他联想到“科场之文、风俗所系”,“而士之科甲者,多以谄谀得之,天下观望,谁敢不然”,就会“风俗一变,不可复返,正人衰微,则国随之”。他就做了一件很有戏剧性的事:自己扮演考生写了一篇《拟进士廷试策》,因时政对神宗作了严厉批评,并将其上奏神宗,算是对科举对策制度的一种补救。科举制被士大夫如此实践、维护,它能保持长久的生命力就不难理解了。

  (作者系学者,任教于中央党校。从事文化史、文化理论及城市研究,有专著与个人文集九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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