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一种“赤字”(子川)

　　范小青《五彩缤纷》，《长江文艺》2013年11期

　　范小青的小说《五彩缤纷》写了一个不那么“缤纷”的故事。小说塑造了两对遭遇相似的患难恋人。他们出生于农村，受过高等教育，都在城里打拼，先合租同居，再未婚先孕，然后又都为了腹中孩子的合法身份结婚，而前提又都是必须买房。

　　尽管小说没有耸人听闻的故事，但当一对患难恋人为了意外怀上的孩子，硬着头皮试着买房时，却突然被告知：“我已经有房了。”云遮雾罩的背后，原来是还有另一对恋人，与前者几乎一样，他们也是因为意外怀孕而打破合租同居的平静生活，奔波于按揭买房的现场。

　　两对恋人的奔波，都是由于他们有了一个意外出现的孩子，这个孩子都在等一个合法身份，而给孩子合法身份的前提是领结婚证，偏偏这两个不同的女性 给出办证的前置条件又都是买房。严峻的现实是，十月怀胎的孩子不可能等更多时间，因此，买假身份证、办假结婚证，这些不端行为都出现了。沿着小说进程， “我”终于找到冒用“我”身份的买房人，也终于弄清对方为何冐用我的身份，竟发现：“苍天，怎么跟我的事情越来越像，我心头竟滋生出一些恐惧，下意识地朝 她看看，我是不是该怀疑她是我老婆扮演的一个人？”

　　感叹归感叹，肚子里的孩子却只能给大人10个月时间。当“我”用快跑的速度把冒用“我”身份的问题解决掉时，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而且，这是一个 无解的问题。新的购房政策公布了：“到了售楼处，我被告知，刚刚颁布了新的条例，单身不能在本地买房，除了要有本地本单位的证明，最重要的是要结婚证。我 说，我还没结婚呢。他们说，那你先结婚嘛。我说，没有房不肯结婚呀。他们说，不结婚不能买房呀。”另一边，“我老婆才不理会我的战略战术，她才不和我对 嘴，她沉得住气，原则性强，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按原先说的办，不买房，不领证。”这是一个悖论。老婆说：办证必须买房，而政策说：不结婚不能买房。小说 写到这里，似乎山穷水尽，却看不到柳暗花明。

　　小说结尾，“我”老婆生下一对双胞胎，“我”给他们取名：吴一真，吴一假。关于吴(无)一真与吴(无)一假，不难理解。小说作为一种虚构的艺 术，人物故事均来自虚构，自然“无一真”，但小说所概括、提炼的生活内容，一旦被升华为一种艺术的真实，就更深刻地揭示生活的真实，这便是“无一假”。真 真假假让人眼花缭乱，以至于难辨真假，因此，无一真与无一假，实在也是生活中常有的事。

　　小说中的人物是虚构的，但像“我”这样在城市里打拼的农村青年却比比皆是。城市化进程把这些人都逼成了“刚需”人群，逼他们透支几十年生命去供 一个甚至不去住的房。“她说出来的台词，吓了我一个跟斗，你以为我急着买房子是急着要住吗？我奇了怪，不急着住干吗要急着买？”不为了住，却宁愿透支几十 年的积蓄去买房，这种逻辑是不是很荒唐？这种荒唐的逻辑到底建立在什么基础上？

　　小说家范小青写的是生活。生活的逻辑是鲜活的。在小说中，我们看到，自老婆意外怀孕开始，“我”拗不过，只能顺从老婆的意思去买房，而我的身份 证已经被人盗用，因此想按首套房政策买房，得想方设法先找回自己的身份，好不容易找到了冒名者，原来也是如我一样的一对年轻人，不仅如此，“由此我又联想 到，在这座城市之中，在许许多多的城市之中，在苍穹之下，还有多少和我们的日子相差无几的男女呢”。因此，当我们看到那两对患难恋人到处奔波，努力去借贷 买房时，别以为这只是他们个人的“赤字”。

　　到这里，我们已经看出，这个不长的小说，其实有更大张力，有更浩茫的东西蕴含其中。小说题目为何要用“五彩缤纷”这个大词？开卷时我想过这个问 题，掩卷时便豁然开朗了。小说固然迭宕起伏，曲折迂回，不乏缤纷之杂，但作者用“五彩缤纷”来做标题，其实有一种反讽的意味。难道不是吗？今天，当我们走 进任何一座城市，都会看到尘土飞扬后面的高楼大厦，看到霓虹灯下的灯红酒绿，高铁轨道、高速公路从曾经种植庄稼的田野上蛮横地切割过去，满目都是种种奢 侈、浮华，不乏夸张的人和事，怎么也当得起“五彩缤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