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科幻”一词与两岸“默契”

　　在缺少默契的情况下，大陆和台湾同在上世纪70年代中期有一次科幻勃兴。科幻小说迅速崛起，而两岸几乎同时使用“科幻小说”这一名词，这个现象何以致之，是不约而同的巧合吗？这是值得学者深入挖掘研究的课题。从山西太原的“星云奖”大会回到台湾，我接到年轻的科幻小说作家飞氘(贾立元)兄的函询，重新探索中文“科幻”名词的由来。

　　英语世界出现science fiction 一词，以目前科幻文学界所熟知的史料，是雨果·詹斯贝克1926年在美国创办了全世界第一本科幻杂志，当时还没有science fiction一词，直到1929年才创用了scicentifiction(“科学的小说”)一词，即是scientific和fiction两个词的合成，之后又改为 science fiction。但根据爱德华·詹姆士的说法，可以追溯到1851年威廉·威尔逊(William Wilson)的书中首先倡导使用了science fiction一词，认为可以用科学故事取代过去的传奇浪漫故事，以启发教导儿童。这样来说，科幻小说与儿童少年的关系，160多年前就被学者所洞见。科幻小说与儿童文学的不解之缘，源于科学想象的文学，有其童话性。想必1851年的scientific fiction一词，在英语世界早已不闻，考古才发掘得到的。

　　关于“科幻小说”一词在台湾的使用，在我的《台湾科幻文学薪火录1956-2005》一书开头已有介绍，仍有很多人问起，以下是我重新整理，将“科幻小说”一词在两岸的来历，并加上新见解补充清楚。

　　大陆本来就有“科学幻想”一词，1954年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一套苏联文集包括贝利亚耶夫的作品已经用“科学幻想小说”的名词了。1956年6月苏联作家胡捷《论科学幻想小说读物》一书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1957年至1962年间，中国大陆由于苏联的推荐，将俄文版《凡尔纳全集》隆重出版。被誉为大陆科幻之父的郑文光(北京天文台研究员)，1956年3月在《读书》杂志发表《谈谈科学幻想小说》(《郑文光七十寿辰纪念文集》)。

　　从时间上说，大陆首先使用“科学幻想小说”一词无疑义，但有很长一段时间，大陆一直使用“科学文艺”或“科学小说”，大约直到“文革”结束之后，大陆科幻小说才出现勃兴。两岸直到1988年才有公开交流，在这之前几年则是非正式的接触。1988年我到大陆访问，北京已经出了《科幻海洋》四辑，叶冰如是责任编辑；还有另外三辑的科幻小说，定书名为《科学神话》，搜集了1976年到1981年大约6年的科幻小说，据主编饶忠华的统计，光是1981年发表的科幻小说就有300多篇，是过去5年的总和。

　　大陆与台湾、香港地区，都在这一时期有“科学幻想小说”或“科学小说”的名词出现，更早之前，1956年至1958年旅居香港的作家赵滋藩由亚洲出版社出版了3本书《飞碟征空》《太空历险记》《月球上看地球》，封面都打上了“科学故事”的标题，这3本书其实都是科普教育书，讲述科学旅行故事。当时叶永烈的《小灵通漫游未来》在大陆创造了300万册的销量，赵滋藩的每种书销售也都达到5000册，在当时的台湾，算是畅销书，可见与科普教育挂钩的书是有市场的。赵滋藩后来到台定居，热心科幻文学推广。如果追溯到1949年之前，1946年的台湾在日本占领时期就有叶步月医学博士创作的《长生不老》日文小说出现，封面有“科学小说”字样。1949年后台湾实施中文教育，此书已湮没不闻，近年才被发现。

　　据飞氘最新查考认为，1949年以后，大陆的“科学幻想”应该是受苏联概念的影响，之前部分可能受到了英语世界的影响。

　　台湾方面，“科幻”一词是张系国首先创用无疑。1968年两部全球性的科幻片《2001太空漫游》《浩劫余生》的上映，带来太空热潮与科幻气氛，张晓风1968年9月发表《潘渡娜》，同年10月张系国在《纯文学》发表了《超人列传》，1968年12月之后在《中华副刊》《作品》月刊等处发表系列科幻小说，都没有冠上任何文类名称。1969年12月出版的《 一○一○一年》，是台湾最早的单行本科幻小说，都没有贴上任何的标签。那时我没有读到张系国1969年10月在《纯文学》发表的《奔月之后——兼论科学幻想小说》那篇重要的经典大作，不知文中已多次提及“科学幻想小说”及“科幻小说”一词。倒是同一期间我在儿童杂志《王子》《模范少年》读到了日文版译介中文加上插图的与“科学幻想”相关的漫画和文章。

　　我的《新世纪之旅》1972年12月出版，这时期，我已从儿童杂志注意到“科学幻想小说”这一名词，而在香港出版的伯恩斯坦(Jeremy Bernstein)著《现代科学趣谈》中，也出现了“科学和科学幻想小说”。那时候，很多人都对《2001太空漫游》的神秘性结尾非常着迷，我希望能从书中得到答案，虽然没有找到，但还是很喜欢这本书。

　　虽然《纯文学》是专业的文学月刊，但台湾一般文化读书界，对科幻小说一词陌生，或许也无印象。到1975年，看到张系国出版的《让未来等一等吧》杂文论集，才读到《奔月之后——兼论科学幻想小说》一文，出版此书的书评书目出版社在当时文化界极具影响力，我在1975年重新出版的《新世纪之旅》都只冠上“未来问题小说”，尚未使用“科幻小说”一词。

　　1976年3月，台湾的大出版社“时报文化”推出了王溢嘉翻译的美国的 《最佳科幻小说选》一书，“科幻”一词正式以书名为主体上市，这是一个重要的标志，我也在当时极具分量的《中央日报》副刊发表《银河迷航记》，副标题是“科幻寓言小说”。张系国同年起也频频在当时台湾发行百万份的《联合报》副刊发表译介世界科幻短篇小说精选。所以说，在1976年的台湾重要报刊的标题已有“科幻”这个新名词，而“科学小说”这个偏向狭义的词，在台湾也渐渐少人使用。张系国1978年10月结集出版两年内在《联合报》发表的译作《海的死亡》，封面冠上“科幻小说精选”，而且又写了序言《科幻小说的再出发》，序文同样在《联合报》的副刊发表。张系国将科幻小说内容划归4种：探险科幻小说、机关科幻小说、社会科幻小说、幻想小说四大类，这篇序文的知见和分量，对科幻概念的影响绝对重要。加上70年代中期《星际大战》(1977年)、《第三类接触》(1978年)等科幻电影推波助澜，以及电影公司的宣传，“科幻”一词遂广为传播。

　　总之，“科幻”一词在1976年的台湾已广为媒体使用，猜想或者由于《联合报》《中央日报》的影响力和台湾出版物的传播，大陆在“文革”结束之后，原有“科学幻想”一词，也缩写成“科幻”。台湾这边的“科幻”用语，或许有意无意成了大陆的参考。日本方面的用语是“科学小说”、“空想科学小说”、“科学幻想小说”，日本的科幻小说也曾有偏向“S”(科学)或“F”(幻想)之争。之后的“SF”小说，来自science fiction缩写，日本也称为“科幻小说”。

　　1988年我们全家到北京访问时，《人民文学》的何启治编审陪同我们到《人民日报》参观访问，在报社里就看到《联合报》放在编辑部的报架上，我刚好是《联合报》编辑，就拿着报纸拍了一张照片留念，可见台湾这边的科幻文化传播影响大陆也是有可能的吧。更翔实以及深入的相互传播与交流，依旧有待于我们进一步查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