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富豪榜里 很多不是作家——文学评论家白烨专访

白烨

　　明星书热销现象剖析

　　近些年来，明星出书成为热潮，演而优则写似乎是一种定律。而无论这些明星书有多少文学含量，仅凭其动则数百万甚至上千万的粉丝数量，不少跨界的明星书销量惊人，而这些明星们也俨然以作家自居。不久前，文学评论家白烨针对此现象指出，明星出书与文学无关，他们最多只能是作者，而不是作家。

　　明星的书到底有多少阅读价值？明星出书到底图的是什么？

　　□本版采访

　　羊城晚报记者 何晶

　　图书市场依然用

　　娱乐化眼光挑书挑人

　　羊城晚报：过去明星出书，大多走的是自曝隐私的路子，现在越来越多明星写的是某种人生感悟，有的干脆不讲自己的故事，开始写小说，写散文、杂文出书的也屡见不鲜。您怎么看明星出书的现象？

　　白烨：明星写书、出书不是问题，作为公民当然可以写书、出书，问题在于图书的出版者和营销者，过度宣传和渲染明星的书，让他们的重要性过于放大，其实他们在图书市场上，并没有那么重要。现在的情况是，一个明星写的书，一登场亮相就盖过那些三五年写一部长篇小说的实力派作家，我觉得这是有问题的。图书市场依然在用娱乐化的眼光去挑书、挑人，这就造成了图书市场上明星图书的一头独大。

　　更为严峻的问题，可能还是图书市场的不够成熟。现在的图书市场，畅销似乎成为唯一的标准，没有一个兼顾质量的比较客观的评判机制。即便是明星的书，也应该有高下之分，如果有人把今年明星出的书都大致浏览一遍，然后做个基本的判断和评价，也会很有意思，但现在没有人做。

　　在明星里头，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有较高的文学造诣，具有作家素质。比如我认识的一些星级演员，他们的文学素质就让我吃惊。比如北京人艺的濮存昕、空政话剧团的肖雄，都是有着相当的文学造诣和艺术品位的，但他们很少出书，相当严谨。

　　总的来说，明星出书，因为造诣有别，准备不一，高中低层次的都会有，但质量好的确实非常少。所以，反过来看一些明星书的畅销，有可能是靠明星本身的人气，也有可能是，作品确实写得不错，既靠名气也靠作品质量引人。

　　羊城晚报：陈坤的处女作《突然就走到了西藏》，记录他带领十名大学生志愿者行走西藏的过程，包括对生命的点滴感悟，穿插他成名前后生活中的小故事。上市三个月销量突破20万册，连陈坤自己都称“有种一夜暴富的感觉”，并表示因此对写作也更自信。这本书还被列入某2012年度图书榜。现在他还担任“行走系列”图书出品人，这个系列第三册《去远方发现自己》已经上市。

　　白烨：你说的陈坤的处女作，我没有看过，无从评说。但从你描述的情形看，像是故事化的游记，应该有一定的意思。但由此担任图书出品人，推出系列作品，是典型的利用明星已有名气和影响来做书，这十足的广告行为、市场行为。从某种意义来说，这是图书市场运作和媒体炒作相结合的一个新的例证。如何将二者结合，达到最好的效果，获得最大的效益，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证。

　　明星担任图书系列出品人，比较像郭敬明的做法。郭敬明在推他旗下一些作者时，也是作为出品人的。其实这种做法的含义是，这些都是我看好的、认可的或者推荐的，首先推荐给自己的粉丝们，然后再广及一般读者。粉丝群和读者们在关注偶像明星的同时，也会顺带关注一下他们，这种做法想取得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在现在图书的出版与营销中，寻求市场运作和媒体炒作的巧妙结合，已成为带有普遍性的定势与常态。

　　明星书看到的多是八卦内幕

　　羊城晚报：明星名人出书的市场很大，很多都能卖到几十万册，这是不是反映出我们的阅读在日趋娱乐化？他们出的这些书大部分是励志类、心灵感悟类，也是最容易成为畅销书的。

　　白烨：你说的“大部分是励志类”，我觉得这个评价过高了。有的明星的书可能多少具有一些励志的内容，但大多数谈不上什么励志，多是就是明星自我的感受杂谈，逸闻趣事等等。很多人读这些书，也就是为了看内幕、看热闹、看八卦，跟人生励志、思想启蒙、情感陶冶等，没有多大关系，他们主要追求的，还是一种消遣、娱乐和宣泄，就跟看有明星参与的娱乐节目的性质是差不多的。

　　文坛的许多界限现在都模糊了，暧昧了。好比最近的作家富豪排行榜，谁的书今年卖得好，赚得多，就排在前边，而且作者身份极其混杂。怎么能都叫作家？刚写了一本自传性或随感性的书，还有些东拉西扯，就因为他是明星，有人气，卖得好，就以作家名义并排在众多作家前列，这本身就不是很严肃，明显具有游戏性质。作家的称谓不是随意的，需要有文学原创作品的支撑。曾有记者问我，莫言在作家富豪排行榜里排在第二，并非第一，你怎么看。我说莫言排在前十之外也不影响他的文学高度。因为那就不是按照文学品质来排的。

　　很多事情，现在都搞得不清不楚，似是而非。比如，把写手当作家，把读物当作品，把浏览当阅读，把阅读当娱乐。我觉得当下时代的文化的流行状态，如果要用一个关键词来概括，那就是暧昧，或者混杂。

　　羊城晚报：明星在粉丝中毕竟有非常高的人气和影响力，您觉得明星出书是否应当承担某种社会责任？

　　白烨：这个问题可能是偶像明星在写作中较少去想的问题，很多偶像明星顾影自怜，或顾盼自雄，完全生活在自我膨胀的状态中，很难冷静下来去想责任感的问题。他们的心思，主要都在如何娱乐他们的粉丝，和他们的粉丝密切互动，继续赢得粉丝们的欢呼。除此之外，不可能去想别的。他们所缺失的，恰恰是和他们的高人气相适应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这样的现象同样存在于网络文学中，网络文学中的作家，越是大神级的，越缺少责任感。本应是腕越大，责任感越大，但恰恰不是成正比而是成反比。他们只在意自己的粉丝，粉丝爱看什么，想看什么，他们就提供什么。在这样的互动中，粉丝和明星，是情感与欲望的共同体，也是关系与利益的相关者，这已远远超出了一般的作者和读者关系。在这样的关系中，理性的成分不断减少，非理性的成分不断增加，事实上已纠结成一个特殊的文化团伙与经济团体。

　　出版市场为挣钱不择手段

　　羊城晚报：娱乐明星出书已逐渐成为每年图书出版行业的“例牌菜”，为什么出版社都愿意出，名人效应跟着市场走？

　　白烨：出版行业经过改制，已全面走向市场化。这个市场还很不成熟，目前还基本处于原始积累阶段。所以，很多出版社在选书、出书时，并不特别在意书的文化内涵与思想容量，在这一方面大概过得去就行了，他们更多考虑的是有没有读者，有多少读者，能不能挣钱，能不能挣更多的钱。在此原则下，什么招能达到这个目的，就用什么招，几乎快不择手段了。

　　十多年前，全国每年的图书出版物是10万种左右，现在是每年直奔50万种，书的数量急剧增加，出版者如何有效地运营？市场如何更好地消化？这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而且，这么多的书，什么是好的，值得一读的，读者更难选择。而且书多了之后，相互遮蔽，彼此覆盖，使得单个产品和同类产品的发行量和影响力都比较小了，于是又不得不加大商业宣传的力度，从而使得这样的状态越来越走向病态。

　　羊城晚报：这种现象可以改变吗？

　　白烨：至少可以尝试改变。比如说，适当控制每年的出版物数量，要求出版者在有限的数量里细粮精作，而不是粗粮粗作，在培育市场和适应读者的过程中，逐步慢慢增长。如果每年出的书只有二三十万种，我想面目自然会大不一样，所以需要宏观调控。还有，我们在图书的出版与传播中，缺少另外一种注重社会效益性评价机制，对那些不赚钱但非常有思想、文化、审美价值的书，进行一定的表彰、奖励与宣传，让这类书也能够获名获利获益。现在是让所有的书，都放到市场上去竞争，缺少对那些不大众化但质量好的书的支持与保障，这样就出现了“一头沉”现象，单一地趋向市场，不断往低俗方向发展，好书越来越难寻找。

　　羊城晚报：明星的书卖得好，跟读者自己缺乏判断力是不是也有关？

　　白烨：明星的书的读者，除了粉丝还有准粉丝，这里就是喜欢明星本人的心理在起作用。但在当下，其实读者也是很为难的，每年出这么多书，要从中找到自己喜欢的，只凭借一己之力是非常难的，只有借助其他的方式去选择，比如书讯、书评，等等。但实际上，我们的书评体系很不完备，书评的作者队伍杂七杂八，而且文章基本是广告性质的。我们缺少好的有效的书评机制，因此无法逐步通过书评的方式去引导读者，从而对整个图书生态起到制衡作用。这是目前一个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