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默:画出心中的佛

　　下面我要讲述的故事，不仅仅是好人好事，而应该算得上善人善事，是那种善良的人做的慈善的事。我一直认为，对于施与者和受施者，善都是最好的礼物，是从内心开出的最美的莲花。在佛的脚边的西藏，善直通莲花台，那些行善的人必定诚心向佛，也是离佛最近的人。

　　藏历新年初一下午，拉萨的阳光像刚挤出的头道奶打出的酥油，新鲜、黏稠、圣洁、热烈，撒到脸间和身上，叫人陡生无边无际的慈惠。

　　我走进群增家庭福利院时，孩子们聚拢到一块，正在天井中晒太阳，做游戏，欢笑声像金色的小蜜蜂撞来撞去。就在他们的身边，几个年轻人手持刀和斧，准备着过新年的牦牛肉，这些年轻人也属于这家福利院。

　　群增家庭福利院位于拉萨郊区，在公路边，紧邻着哲蚌寺。它成立于2006年，是一家年轻的儿童福利院。

　　说到这家福利院，就不能不提到它的创建人丹增顿珠。对顿珠的人生经历，似乎已经很少有人说得清楚。譬如这家福利院的年轻藏文教师欧杰，自康定藏文学校毕业来福利院两年了，他与顿珠相处共事仅一年多的时间。他向我介绍的顿珠情况也仅是个大概。顿珠首先是一位民间唐卡艺术家，这有他留存在世的唐卡作品为证。他出生于后藏的江孜县，自小便喜欢绘画，小学毕业后回到老家，跟随为地毯厂搞设计的群增老师学习藏传绘画和唐卡技艺。后自费到西藏大学艺术学院学习，通过两年的专业学习，他的藏传绘画和唐卡技艺突飞猛进。

　　这时，他得知江孜县有些农村女童上不起学，就用自己微薄的工资和卖画的收入收养了她们，教她们学画画。他很快入不敷出了，为了能够抚养起这些女童，他在江孜县城开了茶馆，同时在茶馆收留残疾人。他说，他是想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2002年，身患糖尿病的顿珠移居拉萨，开始在八廓街画唐卡，也将唐卡作品卖与游客，日子倒也过得安逸。

　　有一天，街头的一些流浪和乞讨儿童闯入了他的视线，也闯入了他一颗属于佛的慈悲心。他心头一动，先是收养了两个孩子跟着他学画唐卡。在他看来，唐卡是一种讲究技巧的艺术，同时也是一门能够赖以生存的手艺。当这些习惯了生活没有着落的孩子，一旦安定下来之后，他们首要考虑的仍然是今后的吃饭问题，为此他们得掌握一技之长，靠着自己的双手在不远的将来自强自立。我也知道，在藏族聚居区，不少年轻人在一扇扇人生之门相继关闭后，而选择了到寺庙或其他地方学画唐卡。也许终有一日，他们会让梦想开花，成为一名真正的唐卡艺术家，但目前，他们得先学会作为技能的唐卡。后来顿珠收留的孩子越来越多，他倾囊投入了自己的所有积蓄，逐步地创建了这家福利院，并以自己的恩师群增老师的名字命名为“群增家庭福利院” 。

　　现在，这家福利院已有66个孩子，大多是孤残儿童。他们中有的在福利院受着藏文、汉语、英语和数学等基础教育；有的早晨背起书包去附近的学校读书，直到下午才回到福利院。但他们无不将福利院当做自己的家，他们原本是无奈之下被抛弃的孩子，却又在这儿找到了另一个家，而且是一个大家庭。他们就像一群羊羔羔，无论白天在哪儿，到了晚上都会扎堆出现在温暖热闹的福利院中。

　　在福利院中，孩子们根据自己的爱好和兴趣，学习各种各样的才艺：跳堆谐、画唐卡、演藏戏、拉京胡、弹六弦琴，无不有板有眼，兴致盎然。他们表演的各类节目亮相过中央电视台的《我要上春晚》和《非常6 + 1》节目，他们经过雅鲁藏布江濯洗的歌喉唱出了藏民族心底的天籁，赢得了一致赞誉和好评，还多次在自治区举办的大赛中一举夺魁。譬如10岁的白玛措姆，是顿珠在她5岁时发现了她的唱歌天赋，开始着重培养她，请老师教她学唱藏戏，逐渐地成为了声名远播的“小黄莺” 。

　　青海玉树地震发生后，顿珠又从灾区收养了4个孩子。孩子多了，花销也大了，顿珠的压力与日俱增。福利院租的是别人的房子，每年仅租金就不菲。尽管也有一些社会捐助，但毕竟是杯水车薪，主要还得靠顿珠跑断腿、磨破嘴地去筹集。他终于支撑不住了，由于长期压力过大， 2012年4月引起心脏病突发，从福利院紧急送往了拉萨医院，可惜回天乏力，没挽留住他那颗慈悲善良的佛心，时年44岁。

　　听着欧杰娓娓介绍着顿珠，我对他充满了尊敬和好奇，提出看一看他的照片，我是想在现实中已然看不到他的真人，就通过照片记住他一瞬间的形象。但欧杰告诉我他没有照片，仅留下了眼前悬挂在墙间的这幅画作。这是一幅未完成的画，取材于传统藏戏《罗桑》 ，还剩一多半未着色。这幅画就是顿珠，孩子们每天注视着它，就像面对自己转世永生的院长。他们给这幅画敬献了洁白的哈达，是在以这种朴素深情的形式，表达对自己院长的永远缅怀和无尽思念。

　　欧杰向我描述着顿珠：高高的个头，微胖的身材，浓黑的络腮胡子，憨厚的微笑……就像我在八廓街转经朝佛路上经常见到的藏族汉子。在他粗糙如沙砾的外表包裹下，他有一颗菩提铸就的虔诚的佛心，向着人间无数孤苦无依的眼睛，向着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幼小心灵，向着自己心中泛爱无边的佛祖……

　　他从自己一生挚爱的唐卡上路，最终落叶归根似的重返一幅画中，所做的就是以这颗佛心，以太阳和春天的暖色，画出自己心中的佛。

　　值得欣慰的是，顿珠走后，一度陷入困境的福利院在全社会的共同关注和支持下，喜迁现址，他的弟弟次丹毅然接过了重担，福利院仍然正常有序地运行着。

　　佛在与福利院有关的每一个人的心中，他们都想像顿珠一样，在自己人生的唐卡上，画出心中的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