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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伟达:小站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2月17日10:05 来源:中国文化报 尹伟达

  在中国北方,有一个很小的城市。

  这个城市有一个很好听的蒙语名字:乌兰浩特。汉语的意思是:红城。

  城里有一个很小的火车站,一栋狭小与陈旧的平房,黄墙红瓦,候车与售票都在一间屋子里。但就是这个小站,把小城与外界联系起来。每天有两趟车从这里经过,白城——阿尔山,阿尔山——白城。

  当年,我就是穿着崭新的军装,从这个小站,走进这个城市,走进这个城市里的军营,走进我的军旅生涯。十五年,而且是从十六岁到三十三岁,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就在这个小城里度过。于是,小城的车站,就成了我生命中一个重要的结。

  车站,总是具有很浓的感情色彩。小站,就更有一种伤感的情怀。

  当兵的第一个春节,大年初一,我和战友漫无目的地走在这个城市的大街上。这个日子,是新兵最想家的日子。我们走进了这个小站,也许我们的潜意识里知道,从这里,可以回家。狭小的候车室里空空荡荡,唯一的检票口紧锁着,堵住我们回家的心。我看着墙上的铁路图,有一条铁路通向我的家乡。票价表显示着到我家乡的票价。泪水涌出,这是我第一次体验想家的滋味。十八岁,在千里之外、陌生的、举目无亲的城市里。

  当兵的第二年,我在这个小站,接来了我的母亲。那天,我感觉小站特亲切,站台上的阳光都是笑呵呵的,我想对每个车站的工作人员说,我的母亲就要来了。战友去了好多,还开去两辆军用摩托。母亲说,是不是太兴师动众了。的确,那时的我有点年少轻狂。

  更多的,是到这个小站接送回家探亲的战友。当然,我们最愿意的是接,因为我们不仅接回了战友,也接来了他带回的家乡特产。延边的打糕、江苏的芝麻糖、山东的大枣……那时连队伙食不好,我们的津贴只有六块钱。接战友回来的晚上,就成了我们的节日,嘴里不停地诉说着快乐并咀嚼着幸福。即使晚点熄灯,连长也不会管太多。

  伤感的,是送老兵复员。战友在一起朝夕相处、共同生活训练两三年,而且来自五湖四海,此地一别天各一方。站台上,难免抱头痛哭。车开后,挥臂如林。

  我的一个老乡,农村兵,一心想提干,技术相当过硬,多次立功受奖,但种种原因没提了,无奈复员。他的对象是大队支书女儿,明确表态,提干就成,不提就黄。站台上,他满嘴大泡。我重重给他一拳:老爷们儿,别这熊样。当兵的,到哪都是条好汉!复员后,他包了一座荒山,后来当上了村支书。

  别有一番滋味的,是送女兵马颖。那时马颖在司令部总机,我在电台,中间隔一道墙,交往自然很多,有时周末我们电台还与总机到郊外野餐。那时打电话,由总机接转,总机的耳功特好,只要你一说话,她就能听出你是谁。有一天我要我们连部,她说占线。过了一会儿我又拿起电话说要连部,她说你要哪个连部?我就知道她是马颖了,她故意不给我接。我说快接,否则我拿教鞭抽你!那时,我还担任着师里的文化教员。过一会儿我听她小声说,我希望你拿的是那条牧羊的鞭子。后来,她调到前指,接触少了。她复员时,让女友打电话告诉我。我到车站送她,她狠狠地挖了我一眼。车开后,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涌上心头。

  送老兵多了,感受愈深。师里举办送老兵征文,营里把任务交给我,我以复员老兵的口吻写了一首诗《告别军营》。记得我是这样写的:摘下鲜红的领章,打起发白的行囊,轻轻地,轻轻地离开我的营房……让我再看看洒下我汗水的操场,让我再看看和我一起长大的白杨……当我来到这个小站,我将告别我的第二故乡……亲爱的战友,请你们放心,生命中有一段当兵的岁月,我就永远是共和国的铁血儿郎!诗写得很长,我记不清了,反正我把自己感动了。送老兵那天,师里的宣传科长一遍又一遍声情并茂地朗诵,站台上的老兵热泪盈眶。后来,那个宣传科长问我们营教导员,这么有文采的兵怎么就复员了?营教导员说,谁说复员了,人家是无线连的台长。就这样,我在师里有了小名气,没等文化科调我,组织科就把我要去了。

  后来,我从这个小站回家,结婚。

  后来,我在这个小站上接来了妻子、儿子。我把儿子抱了起来,站台上,走过了我们父子两代!

  十五年后,我离开了部队。临行前,我没告诉任何人。因为战友们都轮番为我饯行了;更因为我受不了挥泪告别的场面。那天,我一个人,提着行囊,来到这个小站。看着这熟悉的小站,我百感交集。十五年前,我从这个小站,走进这个城市,走进这个城市里的军营,走进我的军旅生涯。十五年后,我又从这个小站,告别这个城市,告别这个城市里的军营,告别我的军旅生涯。十五年的青春年华,一次次的接站送站,一次次的出去归来,小站,承载了我太多的经历太多的情感;小站,见证了我一段完整的生命历程。检票员为我检票,仿佛剪断了我与这个城市和我的军旅的脐带。站台上,没人关注我,我没有了回归故乡的兴奋,没有了归心似箭的急切,我感到空前的寂寞与孤独。我后悔没让战友送行,我多想与战友一一拥抱,让我的感情尽情释放,让我的泪恣意流淌!汽笛响起,如长长的感叹!列车徐徐,小站渐远,往事如烟。我想起我写的《告别军营》,仿佛是为我今天的离别而作——“生命中有一段当兵的岁月,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是共和国的铁血儿郎!”

  又一个十五年过去了,我和妻重回军营。连队的营房没有了,司令部大楼换了地方,乌兰浩特变得我认不出了。但小站依旧,墙上的两幅画还是以前的,一幅草原羊群,一幅长城;检票口也依旧,许多往事就在这个检票口进进出出,恍若眼前。车站里没有候车的乘客,工作人员忙着打扫卫生,没人关注我。我知道,我已经成了这里的一个过客,或一个怀旧的观光客。只有那些记忆还属于我。

  想起我的军营,又想起那个小站。今夜,我的情感会沿着铁路线重回小站。我的梦,会久久地,在那个小站,停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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