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如江：枯荷

　　元旦之日下午，假日闲暇，信步来到文峰公园中的一座茶楼，登上二楼的听荷厅，举目四望，时在三九寒冬，万木索索瑟瑟，黄昏的太阳虽然很灿烂，但却一点温暖的感觉都没有，真有点“萧萧远树流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的意境。站在文峰公园里面一座茶楼内，俯视楼下的荷塘，看到一层厚厚的冰覆盖在荷塘之上，但一枝枝干枯的莲柄像钢筋铁骨一样硬是冲出冰的封锁，峭然矗立在冰面上，任凭猛烈的寒风啸叫着向她发起一阵阵袭击，她却岿然不动。干枯的荷叶半沉半浮在水中，但依然紧紧地依偎在莲柄的周围，共同抗御风刀霜剑的摧折，偶尔有几个跌落下来的空巢莲蓬游离于莲柄旁边，却仍然像值勤的哨兵一样忠诚地守护着它的根。

　　荷塘的周围草坪色衰枯萎，往日游人如织，如今冷冷清清无人问津。更增添了几分孤独与寂寞，此时此刻我想起了元代词人刘秉忠的《翠盘秋》来：“干荷叶，色苍苍，老柄风摇荡。减了清香，越添黄。都因昨夜一场霜，寂寞在秋江上。”看到这寂静的荷塘，顿时产生了一种对世态炎凉的愤愤不平。周敦颐的《爱莲说》赞美莲花是花之君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那是在莲花最美的时候，老先生来凑凑热闹，锦上添花，写几句赞美之词，唱一段动听的颂歌然后拂然而去。秋冬之季荷花枯萎凋零，周老先生也未能免俗，不愿来荷塘一观，即便再来荷塘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再也不愿写，也不忍心写荷花之衰败枯萎。朱自清先生写荷塘月色，也是在他满腹淡淡的哀愁，无限的惆怅和失意，借月色之朦胧，荷花之娇美，夜幕之沉静来放飞自己的心情，抒发郁闷与苦恼，荷花仍然被当成消愁的酒了。徐志摩再别康桥时“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生死难忘的眷恋，魂牵梦绕的情结，也是用鲜嫩翠绿的莲叶来揩去他与康桥难以割舍的情感而流下的酸楚泪水。

　　宋代曾有一位贺铸老先生曾批评莲花，“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对此我不敢苟同，荷花为什么要随波逐流与那些花草挤在春天争奇斗艳呢，如果真的嫁给春风了，那夏季就会失去灵气和韵味，留下的是枯燥和空虚，哪里还会有映日荷花别样红呢？哪里还会有“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呢？恰恰荷花在群芳过后，悄悄开放，才有夏天热烈奔放之美，才有夏季的淋漓畅快。荷花并没有因别人的赞美而陶醉，也并没有因为别人的冷落而颓丧，她始终保持一颗平常的心。在喝彩中她清醒淡定，在寂寞中她泰然自若。与世无争、默默无闻是她的秉性，燃尽生命的最后一刻，奉献自己的全部，是她的目的。春风初度微波涟漪，小荷才露尖尖角时，她就以纯洁的心灵，谦和的态度，优雅的气质，端庄的眼神如小家碧玉，点缀于绿水碧波之上，若隐若现，更增加了一种朦胧之美。且无怨无悔甘当配角，从不计较得失。即使自己生命之火燃烧殆尽，也要留得枯荷听雨声。而秋风乍起，她聚天地之精华，汇日月之灵气，孕育出香甜甘美的硕果，实现了自己的夙愿，体现了生命的价值。秋风不仅没有误了荷花，而且成就了荷花的辉煌，我想荷花绝不会后悔的。

　　看到眼前荷塘一片无辜凋零的荷叶，仍展现出的精诚团结和不屈不挠精神，我被深深地震撼了。是的，荷花的青春让无数文人骚客所赞美，令无数游人流连忘返。荷花的暮年却是一种辉煌壮烈之美，她正如一位绝代佳人，经过青春和激情的燃烧，最后将生命的余晖悉数留给她所无限热爱的世界。那一刻，虽然荷花的绿叶，娇妍的花朵，甘甜的果实已去；但是她高贵的气节尚在，优美的韵味犹存。她轰轰烈烈地完成了她毕生的使命，进入了崇高的精神境地。在草木摇落，万里冰封的季节，这些枯萎的荷花平添了一份夕阳灿烂之美。荷花的一生真可谓青春亦美，枯萎亦美。在严冬里她完成了一次生命的辉煌之后又凤凰涅槃似的浴火重生，正编织着又一个美丽的梦，憧憬着又一个春天的到来。因而她正在凝聚更多的力量，汲取更多的养分，孕育新的更加辉煌的生命。她相信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正是有荷花的这种默默奉献，才有生活之美，正是有荷花的自我牺牲的精神，才有人与自然的和谐，正是有荷花的不断自我完善，人类才会迈进更高的文明。

　　此时夕阳西下，圆圆的通红通红的，把整个公园和高高的文峰塔染成了橘红色，她似乎又近在咫尺，几乎可以将她拥抱在怀里。突然。从荷塘对岸的老年大学传来一阵铿锵激昂的歌声：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夕阳是晚开的花，夕阳是陈年的酒，夕阳是迟到的爱，夕阳是未了的情，有多少情爱化作一片夕阳红。听到这优美的旋律，不禁心潮砰然而动，似乎年轻了许多，有一股热血冲到嗓子眼，面向歌声飞起之处，我不禁喃喃地自言自语：生活如此美好，夕阳如此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