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溶溶：记滑稽大师周柏春

　　算起来都有十几年了，那时我还在回聘，每天早晨去上班，在南京西路江宁路口，我常看到一位长者迎面翩翩而来，我总免不了放慢脚步对他看一阵。日子多了，他注意到我，见到我也总是展颜一笑。这哭出呜啦的笑脸我太亲切太熟悉了！这位长者就是滑稽大师周柏春。可惜我太怕难为情，否则就向前向他问个好。我可是他的粉丝啊！

　　我1938年从广州到上海，课余消遣主要是听收音机。收音机我听得最多的是滑稽，因为滑稽好听，加上我不会上海话，听滑稽可以顺便学点上海话。姚慕双周柏春这双档当时红极了，我一直听。有些节目我今天还记得清清楚楚，它们简直是天才创作，例如《宁波音乐家》。我这里试用音乐简谱把几个句子记下来，让大家看看，请大家用“多来咪”来读“123”。

　　“242(来发来)。”“24257(来发来啥西)？”“2421357(来发来淘棉纱线)。”“57357(啥西棉纱线)？”“7277272357(细来西细来西蓝棉纱线)。”“24421(来发弗来淘)。”“2441357，213(来发弗淘棉纱线，来淘米)。”“244213(来发弗来淘米)。”“2441357，413，2421(来发弗淘棉纱线，弗淘米，来发懒惰)。”

　　这不是又滑稽又可以学宁波话吗？

　　也真巧，在我听古典音乐时，竟然也碰到了“宁波话”。这是大音乐家的一首著名交响曲。为了不唐突这位音乐家，姑隐曲名。曲中有一句是34567167——56712312，这不是宁波话“米发扫垃圾倒垃圾，扫垃圾倒勒米淘来”吗，只是学徒“来发”换成“米发”了。这个米发就比来发听话，又扫垃圾倒垃圾和掏米。

　　我又想起周柏春教会我一句越剧。我这个人从来不看越剧，可周柏春说越剧和计数搭界，我就很感兴趣。于是他边唱边做数字手势。他唱的这一句是“久别重逢梁山伯”，他唱“久”字打“九”的手势，唱“梁山伯”打“两三八”的手势，我跟着学唱学打手势，把这个句子学会了。我后来常跟孩子唱“九别重逢两三八”，大家哈哈笑。不过我听这句越剧已经能看到周柏春的形象，那应是后来看电视看来的了。

　　滑稽后来演变成滑稽戏，姚周有蜜蜂剧团，我可以说是每戏必看。周柏春还在戏里扮演过女人。记得有一次开文代会，几位沪剧女演员，其中好像有凌爱珍，跟周柏春开玩笑叫他“妇女代表”，说他演的女人比女人还要女人，还要嗲。周柏春嗲起来真是很嗲的！

　　早些年我天天在凯司令吃早茶，有位老顾客告诉我，他曾与姚慕双在新闸路一家高级咖啡馆同事，这家咖啡馆还有外国人来吃咖啡。跟我说话的这位老顾客以调鸡尾酒出名，曾在美军俱乐部做事。他说，姚慕双的英文非常好。每到发工资日子，姚慕双的弟弟就到咖啡馆来把工资拿回家。他的弟弟总站在咖啡馆后门等，大家很喜欢他，就请他进厨房来，请他吃点心。他这位弟弟当时在著名的工部局育才公学读高中，就是今天大名鼎鼎的周柏春。周柏春当然姓姚，只是在姚慕双唱滑稽需要帮手时，他才化名做了他的帮手。他们哥儿俩那么有学问，怪不得节目那么雅致了。

　　滑稽大师周柏春，当然还有姚慕双，他们给我的快乐太多了，讲也讲不完，就先说这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