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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晓征:桂花香里说“昌南”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2月12日10:48 来源:北京日报 韩晓征

  周末离开雾霾深锁的京城,与旧友新朋来到空气清新的昌江河畔,深深呼吸着若隐若现的桂花清香,远望山明水秀,近闻燕翔虫鸣,漫步参观这里的古窑民居,听主人上下千年地讲解此地的烧窑历史,不时想起景德镇在记忆中留下的点滴痕迹,让人频生恍然一梦之感。

  昌南制瓷,距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早在东汉,这里已在商周原始瓷器的基础上,烧制出“器表施釉”的“青瓷器”。宋景德年间,以年号赐名昌南为“景德镇”,尽迁各地名匠于此。元代忽必烈又在此设浮梁瓷局,除皇家专造外,还将战争中俘获的所有陶瓷业工匠均发配到昌南居处,在此基础上,经过近千年的发展,拥有得天独厚高岭土资源的昌南古镇,正式成为中国官窑的集中地。南宋以后的官窑瓷又称“昌南瓷”、“景德瓷”,千年窑火一直延续至今。

  说到个人记忆中的“景德瓷”,立刻就会想起小时候百看不厌的一本上世纪50年代亚麻布面的厚重画册:《中国工艺美术》,里面种种瓷器照片,尤其是那些造型和颜色单纯的作品,比如豆青的梅瓶,如玉的仕女,描绘田园风光的青花瓷板,伴随着屡屡出现的“景德镇”字样,都在幼年的记忆中泛着幽光,挥之不去。

  小时候家中的日用器皿,大多是河北产的普通瓷器,一套景德镇的青花餐具置于橱柜深处,只有逢年过节或是来了稀客,父母才会舍得动用;家中最细的景德镇瓷器,当属一枚微型书生雕塑,高不盈寸,蓝巾白衣,坐在那个青苔遍布的上水石盆景中“抚琴”——莳弄花草和小小盆景,是“文革”末期父亲的业余爱好,为那原本压抑的生活,平添了一点点闲情逸趣,有如冬季的幽闭中,偶尔透进来的丝丝熏风。

  转眼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在艺术批评家栗宪庭先生的客厅,遇到了刚刚从景德镇归来的艺术家徐一晖,他正兴致勃勃捧出一件新作:“快餐盒”上罗列着一枚油亮的煎蛋和层层艳丽的玫瑰,由于质地是陶瓷,造型粗拙,颜色又是那样鲜艳,都使得整个作品散发出俗世的艳丽喜相和不俗的反讽光辉——于是这一组作品,被栗先生定位为中国艳俗艺术的代表作。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杰夫·昆斯,及至看到了那位艳俗艺术鼻祖的一系列陶瓷制作,才进一步体味到了当代艺术中材质和语言的深刻联系。

  这一回在景德镇,我们饶有兴味地参观了古窑民俗博览区,从拉坯、利坯、荡釉等古老工序一步步看起,直到粉彩、斗彩等或精雕细刻或反复焙烧的精工细作,了解了传统瓷器生产的大略过程。我们为那拉坯工匠动作的行云流水而驻足,为那粉彩工匠的宁静与定力而感慨,为目睹的民窑瓷器粗朴明快、浑厚豪放的勃勃生机而赞叹,也为耳闻的御窑历史中那种碎万存一的皇权专制生产方式而唏嘘不已。

  查阅《明史》中有关“浮梁”的记载,就有很触目的一条:“正统元年,浮梁民进瓷器五万馀,偿以钞。禁私造黄、紫、红、绿、青、蓝、白地青花诸瓷器,违者罪死。”

  瓷器虽细物,却可能裹覆着深刻的内涵;虽脆弱,却可能孕育着颠扑不破之事理。

  至于在周末集市上,流连于各色簇新的瓷器制品中,感动于五色琳琅之尽在民间,还是让人油然而生某种轻松和欣喜。

  不过轻松欣喜之余,虽也怜爱影青的浅淡,也瞩目窑变的瑰丽,却又是止不住地一阵阵心下怅然,为空气中颤动的几许急切与浮躁——似乎,从美感的角度而言,一些概念还有待澄清,比如,行草不等于潦草,粗朴不等于粗糙,绚丽不等于扰攘……只在临近集合时分,才匆匆购置了三件据说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产的青花套盆——固然远不及网上所见“青花大王”作品的匠心独运、浑然天成,也无所谓款式,至少造型朴厚,笔意稚拙洒脱,不急不躁,极有可能是出于老艺人之手。

  沈从文先生在《中国古代陶瓷》一文的结尾处,曾将中国陶瓷过去之所以能在世界陶瓷业中居于领导地位,归为两种主要原因:一个是生产方式的分工细密具体;另一个则是聪敏伟大工匠的尊重传统,向民族遗产学习,同时不断改进生产技术,勇于作种种新的试验。

  归来把玩这几件青花瓷器,揣摩笔意匠心,觉得其中的笔墨之功和生动意趣,非时人三年五载所能学得,不免慨叹中国传统技艺几十年来的遭际——“文革”期间随着“破四旧”破掉的,其实还有国人的美感。于是一边追忆昌南河畔的桂花清香,一边思索景德镇的未来道路如果要行得广阔,大概还是要以“尊重传统”和“勇于创新”两条腿走路。

  比如我国水墨书画的集大成者,杰出的艺术家八大山人,与江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纪念馆就在南昌;而早在上世纪初,景德镇 “青花大王”王步,就曾在全面学习古人诗书画意情的基础上,精心研究八大山人的笔墨,将陶瓷传统精华与水墨画优良技法熔于一炉。或许是我的见闻有限,这次在集市上只看到一家作品模仿八大山人笔意,可惜却是形有近而神未似。看来无论是向传统学习,还是向当代艺术借鉴创新,景德镇都是任重而道远。

  此间听到一种说法,“中国”的英文名“China”的发音,或来源于景德镇的河名“昌南”,笔者未曾请教语言专家,不敢肯定其说之确的。不过从中至少可以感到景德镇人面对辉煌历史时的自豪之情。那么,面对未来呢?

  陶瓷发展的历史,从大处来说,堪称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民族文化发展史的风貌;从细处着眼,也可说是代表着一个民族心灵和美感的成长。祝愿景德镇人目力广远,潜心地纵向习古,横向借鉴,游刃有余地纵横于古今之间,同时踌躇满志、脚步坚实地迈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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